第四章
姐姐的崩潰，終於讓爸媽下定了決心。
他們給姐姐預約了一位全國都非常權威的心理醫生，陳醫生。
第一次見面，姐姐就表現出了極度的抗拒。
她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我沒病。”她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膝，把自己縮成一團，“我只是在贖罪。”
陳醫生沒有逼她，只是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柔聲說：
“贖罪和生病，並不沖突。有時候，正是因爲我們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才會允許自己生病，因爲潛意識裏，我們覺得這是應得的懲罰。”
姐姐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你想治好我，”她抬起頭，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就是想讓我忘了我弟弟，忘了我犯下的錯，然後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我做不到！我也不配！”
她認爲，尋求治愈，就是對我的背叛。
我飄半空，心中五味雜陳。
一方面，我看到了一絲希望，陳醫生很專業，她或許真的能幫姐姐走出來。
但另一方面，姐姐的每一個字，都像在凌遲我的靈魂。
“我沒讓你忘了他，”陳醫生耐心地說，“我只是想幫你找到一種，可以帶着對他的思念，繼續好好生活下去的方式。”
“林晚，痛苦不是紀念一個人的唯一方式，愛才是。”
“愛？”姐姐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你不懂，你根本不懂！他恨我！他一直都在，我的弟弟，他根本沒走！”
她開始激動地向陳醫生描述她眼中的靈異事件。
“我每次想死，都會出意外！刀會自己偏，門會自己鎖上！家裏的東西會自己掉下來！那都是他！都是他在警告我！”
她指着自己的手腕上的疤痕，“他不想讓我輕易死去，他要我痛苦地活着，爲我當年犯下的錯，贖一輩子的罪！”
陳醫生靜靜地聽着，沒有打斷她，眼神裏充滿了同情。
我看着姐姐因爲激動而漲紅的臉，心如刀絞。
陳醫生試圖引導她：
“林晚，我們能不能……回憶一下過去？你和弟弟之間，除了最後那件不幸的事，一定也有很多快樂的時光，對嗎？”
快樂的時光……
姐姐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
這次治療結束後，陳醫生跟我爸媽說：
“我建議你們找一些能喚起她積極回憶的東西，一件就好。不要刻意拿給她，就放在她房間裏能看到的地方，觀察一下她的反應。”
當晚，媽媽就從櫃子深處翻出了那張被她偷偷粘好的合影。
她猶豫了很久，最終按照醫生的囑咐，將照片輕輕放進了姐姐書桌一個半開的抽屜裏，只露出一角。
我看到了這個機會。
我日夜守在那個抽屜旁。
終於，當姐姐失神地走過書桌時，我拼盡全力，對着那個抽屜的縫隙，吹出了一陣微弱而精準的風。
那陣風，剛剛好，讓那張輕薄的照片從半開的抽屜裏滑了出來，飄落在姐姐的腳邊。
姐姐的腳步猛地頓住。
她緩緩低下頭，看着照片上那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身影，瞳孔驟然收縮。
她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流露出懷念，而是猛地後退一步。
“啊！”
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指着地上的照片，對空無一人的房間嘶吼：
“看到了嗎！他就在這裏！他在用這張照片提醒我，我曾經擁有過什麼，然後又是怎麼親手毀掉這一切的！”
我最珍貴的回憶，成了刺向她心髒最鋒利的一把刀。
我終於徹底明白了。
只要我還以鬼魂的形式存在於她身邊，我就像一個不斷提醒她罪證的幽靈。
我的每一次守護，都會被她解讀爲詛咒。
我的每一次靠近，都會加深她的恐懼。
我以爲我在守護她。
可實際上，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大的詛咒。
要讓她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徹底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