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草葉上的露水珠剛滾到葉尖,就讓猶錦川揮拳帶起的風掃成了細霧。

他光膀子站在那塊大青石前,後背的肉繃得像張上足了勁的弓,每一拳砸在岩壁上,碎石混着汗珠簌簌往下掉,在腳邊積出一汪淺淺的水窪。悶沉沉的響聲在谷裏蕩來蕩去,撞得兩邊山壁嗡嗡發顫。

“七百二十一。”

喉結滾了滾,他低低念了一聲,脖子側面的青筋突突直跳。龍魁境那股氣在身子裏撞來撞去,像堵了三個月的山洪終於要沖開閘口——這第三步往第四步沖的關隘,真能磨得人骨頭縫都發酸。

橙芝芝蹲在不遠的地方翻藥草,眼角餘光掃過他後背上那層淡淡的金暈,手裏的竹籃把手被捏得發白。猶錦川這三天幾乎沒合眼,陶罐裏的凝神湯熬了八茬,天剛亮那會兒,那道卡得死死的關隘總算鬆了條縫。

“歇口氣吧,氣都頂到腦門上了。”她遞過陶碗,碗沿還沾着點指尖的溫度。

猶錦川接碗時手直抖,指腹上的老繭蹭過陶土碗邊,刺啦刺啦響。他仰頭灌下藥湯,苦澀勁兒直沖天靈蓋,可丹田那股熱流壓不住,順着經脈一個勁往上躥。

“成了。”他抹了把嘴,嘴角扯出個笑,眼皮耷拉着顯疲態,眼裏卻亮得很。胸口一鼓一鼓的,能清楚覺出丹田那股氣凝成了團更實的暖核,“再夯三天,準能穩穩當當站在第四步。”

橙芝芝低頭瞥了眼自己的手腕,九道淺紋像剛抽芽的藤蔓纏在骨節上,不慌不忙,卻一步一個腳印。聚齊這九道紋沖破龍魁境是早晚的事,她把耳邊的碎頭發別到耳後,露出光溜溜的額頭:“鐮姐姐說的,根扎得深,才能往高了躥。”

“就你省心。”猶錦川伸手想揉她的頭發,被她笑着躲開,指尖只掃到一縷發絲,軟乎乎的,像清晨的霧。

小巴趴在旁邊打哈欠,黃毛被露水浸得發暗,貼在圓滾滾的肚皮上。這畜生長到半人高了,爪子還是粉嘟嘟的肉墊,見兩人打鬧,嗷嗚叫着甩尾巴,掃得地上的枯枝亂響。

到了夜裏,猶錦川又栽進那個夢裏。

霧蒙蒙的石場,青石板上全是深淺不一的凹槽,像是被人踩了千萬遍磨出來的。霧裏站着個模糊的身影,每揮一拳都帶着風響,胳膊轉起來的時候,袖管掃得霧氣成團,在跟前旋來旋去。

“三千陀手,要緊的是‘陀’字。”

霧裏飄來個聲音,像鐮姐姐,又比現在的她軟和些:“力從脊梁骨發出來,勁兒打手腕上轉出去。”

他想看清那身影的臉,眼皮卻重得像粘了膠。只能瞥見那雙轉來轉去的手,一會兒像托着千斤重的東西,一會兒又像捏着根輕飄飄的羽毛,最後化作道金光,猛地鑽進眉心。

“唔!”

猶錦川霍地睜開眼,一腦門子冷汗。洞外的月光透過石縫照進來,在他手背上灑了片碎銀似的光。抬掌看時,掌心還留着發力後的酸脹,像真剛打完三千拳。

他悄沒聲地坐起來,見鐮姐姐在洞口磨她的斷霜鐮,月光在鐮刃上淌,冷得像條冰河。沒敢驚動她,又躺下,盯着洞頂的石縫發呆。

第二天,鐮姐姐收起鐮刀說:“黑風谷深處有黑曜石,能聚氣,正好幫芝芝把那九道紋穩住。”

過了三天,四個人一頭獸踏着晨光往谷裏走。

鐮姐姐換了身灰布短褂,那件金衣裳疊得方方正正收進包袱,斷霜鐮別在腰後,露出半截銀閃閃的柄。猶錦川穿了件新鞣的獸皮甲,肩甲上還留着巨頜副齒稀的咬痕——前幾日練手時留下的印子。橙芝芝背着個藥簍,裏頭醒神花的紫花瓣在日頭下顫巍巍的,碰一下就像要掉。

小巴跑在前頭,時不時停下來嗅嗅草葉,沒什麼新鮮事就甩着尾巴猛沖,驚得鳥雀撲棱棱飛了一片。

“慢點跑!”橙芝芝喊它,聲音脆得像山澗裏的水。

猶錦川跟在她身後,看她的裙擺掃過帶露水的草葉,留下一串溼痕。忽然想起頭天夜裏鐮姐姐說的:“芝芝煉藥,跟繡花似的。”

那時候沒懂,此刻見她指尖捏起醒神花的模樣,忽然就悟了。同樣是專注,他像燎原的火,恨不得燒盡一切;她卻像春雨,慢悠悠的,偏能潤活枯木。

“前面有打鬥聲。”

鐮姐姐突然頓住腳,側耳聽着風裏的動靜,耳廓微微顫動——那是龍人血脈裏對危險的本能警覺。

猶錦川立刻屏住氣,果然聽見遠處有狼嚎,有兵刃交擊的脆響,還夾着個女孩的痛哼,悶得像被人捂住了嘴。

“走!”

他拽起橙芝芝的手腕就往前沖,獸皮甲摩擦得窸窸窣窣響。小巴也覺出不對,喉嚨裏嗚嗚低鳴着,緊緊跟在後面。

轉過一道山彎,三個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山崖下的空地上,碎石和斷刀子扔得滿地都是。幾具龍人的屍首浸在血裏,脖頸上的傷口豁豁拉拉的,邊緣沾着灰黑色的狼毛——明擺着是被狼爪子撕碎的。更觸目的是岩壁上的爪印,深深嵌進去半寸,還凝着暗紅的血漬。

空地中央,一群直隸狼圍成個圈,灰黑色的毛發在風裏炸着。綠幽幽的眼珠子泛着餓光,口水從尖牙縫裏往下滴,每撲一次都帶着股腥風,把圈裏的人逼得一步一步往後退。

被圍的是個少女,看着有十六七歲,淺粉色的頭發梳成一根粗麻花辮,辮梢系着串珍珠,跑動時叮鈴叮鈴響,跟這血乎乎的場面一點都不搭。身上穿的錦緞短襖繡着纏枝蓮,袖口和裙擺鑲着銀線,這會兒被撕得豁開幾道口子,露出裏頭的月白裏衣。腳上的雲紋靴子沾滿了泥,可還是能看出針腳多精致——活脫脫一個偷偷跑出來冒險的富家千金。

她攥着柄小巧的匕首,銀亮的刀刃在狼爪子中間閃來閃去,卻明顯脫力了。左胳膊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血順着指尖滴在地上,積成一小灘。又一頭狼從側面撲過來,她踉蹌着躲開,後腰撞在岩壁上,再沒地方可退了。

“動手!”

鐮姐姐低喝一聲,身影像離弦的箭似的射了出去。

猶錦川幾乎同時動了。他沒直接沖進狼圈,借着岩石的掩護繞到側面,腳下發力時,第四步龍魁境的氣勁一下子灌滿全身,身形猛地拔起半尺。瞅準一頭掉頭要撲鐮姐姐的狼,縱身躍起,膝蓋狠狠頂在狼的腰側——咔嚓一聲脆響,那畜生哀鳴着滾翻在地。

鐮姐姐的動作更利落。斷霜鐮在她手裏像活過來似的,每揮一下都帶着道冷森森的弧線。她沒下死手,只用鐮背敲狼的關節,轉眼就有三頭狼瘸着腿哀嚎着退開,包圍圈露出個豁口。

“這邊!”

猶錦川大喊着引狼注意,故意賣了個破綻。兩頭狼果然上當,一前一後撲過來。他早有準備,側身避開頭狼的尖牙,反手抓住後面那頭的尾巴,借着旋轉的力道猛地甩出去——正好砸在前狼身上,兩頭畜生滾作一團。

沒多大一會兒,剩下的狼見勢頭不對,夾着尾巴竄進了密林。

橙芝芝這才跑上前,從藥簍裏抓出止血散。蹲下身時裙擺沾了血,臉上卻不見慌亂,指尖熟練地清理着少女胳膊上的傷口,撒藥粉的動作又輕又穩。

“謝……謝謝你們……”少女的聲音帶着哭腔,卻死死憋着沒掉淚。看橙芝芝低頭處理傷口的樣子,又掃過猶錦川,眼裏閃過一絲驚訝。

鐮姐姐在檢查地上的屍首,眉頭越皺越緊:“是狼爪撕碎的。”她用斷霜鐮挑開一具屍首的衣襟,露出胸口那個彎角形的烙印,邊緣刻着密密的紋路。

“國角府的徽記?”猶錦川湊過去看,“書上見過。”

“你們認識?”少女抬起頭,粉色的辮子垂在胸前,沾了點血漬,格外扎眼。

橙芝芝幫她包好傷口,遞過一塊幹淨的帕子:“按住,別讓血滲出來。”

少女點點頭,掙扎着站起身,雖然晃悠,卻硬是挺着背:“我叫角彤兒,是大華龍都國角府的。”她的目光掃過三個人,最後落在鐮姐姐身上,“來這兒歷練,家裏派了護衛跟着……沒想到昨天夜裏遇上狼群,護衛們都沒了,我被追着跑到這兒。”

猶錦川瞥見她腰間的角形掛件,玉質溫潤,上面的龍紋頭頂生着彎角,像一輪新月。忽然想起鐮姐姐姐講過的譜系——諸城中國角龍,直屬角龍科下的尖角龍亞科,血脈印記常化作飾物的模樣。

“先找地方落腳。”鐮姐姐打斷他的思緒,指了指不遠處的山洞,“天黑前得生火,這地方不安全。”

山洞裏的篝火噼啪作響,四個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忽大忽小。

角彤兒喝了橙芝芝煮的凝神湯,臉色好看了些。她摸着胳膊上的繃帶,那裏還留着草藥的清香:“我要是再強點,護衛們就不會死了。”

“能撐到我們來,已經夠厲害了。”橙芝芝遞過一塊烤肉幹。

角彤兒咬了一口,眼神暗了下去:“必須變強。龍都的考核一年後開始,過不了,連國角府的門都進不去。”

“龍都的學院還要考核?”猶錦川猛地坐直身子,篝火的光在他眼裏跳動,“不是說過了血脈篩查就行?”

“哪有那麼容易。”角彤兒搖了搖頭,粉色的頭發垂在眼前,“血脈只是塊敲門磚。我在龍都內測是六級,算中等,可跟那些八九級的天才比,差遠了。”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光有血脈不夠,修爲也得跟上。我現在才勉強到八步龍魁境,在家族內只算中上水準。”

猶錦川和橙芝芝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他們一直以爲,過了龍都的血脈篩查就能進學院,沒想到考核這麼嚴。

“你們呢?”角彤兒打量着他們,目光在猶錦川的手臂和橙芝芝指尖的紋路間轉了轉,“也是爲考核做準備?”

鐮姐姐往篝火裏添了根柴,抬了抬眼皮:“我們在這兒歷練,是爲了半年後的龍都血脈篩查。”

猶錦川接話道:“聽說過了篩查,才能進都城的學院。”說這話時,他的胸膛不自覺地挺了挺,眼裏有光。

“血脈篩查?”角彤兒眨了眨眼,“你們不是龍都世家的人?”見三個人都搖頭,才明白過來,“難怪不知道,現在篩查過了還得綜合考,修爲、實戰都算在內。”

橙芝芝好奇地問:“龍都的學院……很難進嗎?”

“嗯。”角彤兒點了點頭,粉色的辮子隨着動作晃了晃,“不光看這些,還得心性穩。我爹說,毛毛躁躁的,本事再大也成不了事。”

篝火漸漸小了下去,只剩下炭火發着暗紅色的光。

角彤兒靠在岩壁上睡着了,粉色的辮子散開了些,幾縷發絲貼在汗溼的額頭上,睡着的時候眉頭還蹙着,像還在怕白天的狼。

橙芝芝輕輕幫她掖好毯子,動作輕得像怕驚着蝴蝶。

“國角府的直系子弟,血脈裏自帶威壓,尋常野獸不敢靠近。”鐮姐姐忽然低聲開口,“能把她逼成這樣,這群狼不一般。”

猶錦川想起地上的屍首:“你是說……”

“狼性是凶,卻很少招惹帶龍威的。”鐮姐姐望着洞口的黑暗,眼神深不見底,“怕不只是餓了那麼簡單。”她沒再多說,只是把斷霜鐮握得更緊了些。

猶錦川躺在草堆上,沒什麼睡意。洞頂的石縫漏下月光,在地上拼出些碎影。角彤兒說的龍都考核、血脈品級,還有那個反復的夢,揮拳的人影,三千陀手的要訣,在腦子裏轉來轉去。

他悄悄起身,走到洞外。

夜風吹過來,帶着草木的清香,涼絲絲的。遠處的山林裏有獸吼,比白天聽着平和些。他試着按夢裏的感覺揮了揮拳,胳膊轉動時,果然有股不一樣的勁兒從脊梁骨涌上來,順着胳膊傳到了指尖。

“力從脊發,勁由腕轉……”

他低聲念着,一遍遍地調着力道。

月光下,少年揮拳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株鉚足了勁往上躥的樹。前路有多少未知?篩查、都城、考核……他不知道。但他攥緊的拳心裏,那股勁更足了。

就像鐮姐說的,練本事是爲了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去想去的地方。

掌心的溫度裏,像藏着一團火,越攥越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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