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展開幕當天,天氣出奇的好。晨光穿過雲端美術館的玻璃穹頂,在展廳的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樟木香氣——是那些老物件自帶的、屬於時光的味道。
蘇晚穿着一條淺杏色的連衣裙,脖子上的紅繩輕輕晃動,銀銀杏葉和玉佩在陽光下閃着溫潤的光。她站在入口處,看着陸續進來的參觀者,心裏像揣了顆暖糖。有頭發花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在“顧家展區”前駐足,指着顧父的照片說“這不是當年那個愛較真的顧老板嗎”;有年輕的父母帶着孩子,指着礦洞圖紙輕聲講解“以前的人工作很辛苦”;還有幾個背着畫板的學生,坐在周明父親的工作牌前寫生,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看來大家很喜歡。”顧晏辰走到她身邊,手裏端着兩杯溫水,遞了一杯給她,“林叔在那邊和老朋友們聊天,笑得合不攏嘴。”
蘇晚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林正德正被一群老人圍着,手裏比劃着什麼,臉上的笑容像孩子一樣燦爛。他面前擺着那副和顧父下過的棋,棋盤邊角的缺口被細心地補好了,用的是同色系的木料,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
“是你讓人補的?”蘇晚問。
顧晏辰點頭:“秦峰找了個老木匠,說‘補得太新反而生分,得有點歲月的痕跡’。”
蘇晚笑了,心裏暖暖的。他總能在這些細枝末節裏,藏着不動聲色的溫柔。
上午十點,建築論壇的開幕式準時開始。蘇晚和顧晏辰沒去,只是讓秦峰留意周硯的動向。展廳裏漸漸熱鬧起來,有記者扛着攝像機在拍攝,有志願者在給參觀者講解,一切都井然有序,直到一個穿着灰色西裝的男人走進來,徑直走向“礦洞事故”展區。
是周硯。
他比雜志上的照片看起來更清瘦些,戴着金絲眼鏡,和周明有七分像,只是眼神更溫和,沒有那種淬了冰的銳利。他站在父親的工作牌前,久久沒有說話,指尖輕輕拂過玻璃櫃,動作像在觸摸一件易碎的珍寶。
蘇晚和顧晏辰沒有上前打擾,只是站在不遠處看着。
周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筆記本,翻開,裏面夾着一張泛黃的照片——是他小時候坐在父親肩頭的樣子,周明穿着礦務局的制服,笑得一臉憨厚,背景正是城西的礦洞入口。照片背面寫着一行字:“爸爸會給你蓋一座最安全的房子。”
原來他什麼都記得。
過了很久,周硯才轉過身,目光穿過人群,落在蘇晚和顧晏辰身上,微微頷首示意。他沒有走過來,只是朝着他們的方向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開了美術館,背影挺拔,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弛。
“他這是……”蘇晚有些疑惑。
“他知道我們在。”顧晏辰的聲音很輕,“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和過去和解。”
中午,監獄打來電話,說周明已經醒了,聽說兒子知道了消息,雖然沒說話,但眼角溼潤了,心率也平穩了許多。醫生說“這是最好的藥效”。
蘇晚掛了電話,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有些關系,哪怕隔着歲月和仇恨,血脈裏的牽掛也從未斷過。
下午的展廳裏,來了位特殊的參觀者——劉梅的弟弟。他手裏捧着一個小小的相框,裏面是劉梅年輕時的照片,梳着兩條麻花辮,笑得眉眼彎彎。
“我想把這個放在蘇家展區。”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姐這輩子糊塗,但她總說‘最對不起的是蘇叔和晚晚’。現在她走了,我替她來道個歉。”
蘇晚接過相框,輕輕放在父親的照片旁邊。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兩張照片上,仿佛兩個被歲月虧欠的人,終於在時光裏相遇,彼此原諒。
閉館前,林正德走到蘇晚身邊,指着留言本上的一句話給她看:“‘原來堅硬的歲月裏,藏着這麼多軟乎乎的牽掛’——這是誰寫的?說得真好。”
蘇晚笑了,沒說是自己寫的。她看向窗外,夕陽正慢慢沉入銀杏林,把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橘紅。顧晏辰站在門口的台階上,正在和秦峰說着什麼,側臉在餘暉裏柔和得像幅畫。
“林叔,”蘇晚忽然開口,“您說,我們會不會有一天,也變成別人口中‘軟乎乎的牽掛’?”
林正德愣了一下,隨即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傻丫頭,你們現在就是啊。”
他指着不遠處的顧晏辰,老人的目光裏滿是慈愛:“你看他,眼睛就沒從你身上移開過。這世上最好的牽掛,不就是‘我看着你時,你正好也在看我’嗎?”
蘇晚的臉頰微微發燙,抬頭看向顧晏辰,正好撞上他望過來的目光。他像是被發現了小秘密,嘴角微微上揚,朝她伸出手。
兩人並肩走在美術館的台階上,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一幅被時光精心描摹的畫。
“明天周硯的論壇,去聽聽嗎?”顧晏辰忽然問。
“去。”蘇晚點頭,“聽說他要講‘紀念性建築與和解’,我想聽聽他怎麼說。”
顧晏辰握緊了她的手,指尖傳來溫熱的力量:“不管他說什麼,我們都在。”
晚風拂過,帶來銀杏葉的清香,也吹起了蘇晚的發梢。她看着遠處漸暗的天色,忽然覺得,這場老物件展,展的從來不是物件,而是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溫柔、被仇恨困住的牽掛、被遺憾纏繞的和解。
而這些,才剛剛開始。
就像周硯筆記本裏的那句話:“裂痕處,總有光。”那些曾經的傷口,終會在時光裏長出新的溫柔,像美術館外的銀杏林,年復一年,金黃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