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展開幕前一天,美術館裏比往常熱鬧了許多。工人忙着調試燈光,志願者在給展籤貼保護膜,秦峰帶着兩個安保人員,正逐件檢查展品的安防裝置——尤其是那本周明父親的日記和蘇父的礦洞圖紙,被單獨放在防彈玻璃櫃裏,連燈光都調得格外柔和,生怕強光傷了紙頁。
蘇晚站在“顧家展區”前,手裏捏着塊橡皮,反復擦拭着展籤上的筆誤。那裏擺着顧父年輕時的西裝、用過的鋼筆,還有一張他和顧晏辰的合影——照片裏的顧晏辰才五歲,穿着背帶褲,被父親扛在肩上,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手裏還攥着片銀杏葉。
“這張照片我還是第一次見。”林宇推着林正德走過來,老人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羊絨衫,氣色比前幾日好了許多。他指着照片裏的銀杏葉,眼角堆起笑紋,“這葉子是我摘給他的,那天我們剛贏了棋,他非要搶我口袋裏的葉子給孩子玩。”
蘇晚看着照片,忽然想起顧晏辰十八歲那張照片背面的字跡,心裏像被溫水浸過,軟軟的:“顧伯父看起來很疼他。”
“疼得厲害呢。”林正德嘆了口氣,“阿誠嘴硬,對孩子卻心軟。晏辰小時候發燒,他守了三天三夜,眼睛熬得通紅,還說‘男孩子哪那麼嬌氣’。”他轉頭看向不遠處正在和秦峰說話的顧晏辰,眼神裏帶着長輩的慈愛,“這孩子隨他爸,什麼事都憋在心裏,幸好有你。”
蘇晚的臉頰微微發燙,正想說些什麼,手機突然響了。是監獄打來的,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急促:“蘇小姐,周明今天上午突然暈倒了,醫生說他有嚴重的心髒病,需要家屬籤字才能做手術,可我們聯系不上他的親人……”
“家屬?”蘇晚愣住了,“他沒有親人了嗎?”
“檔案裏顯示,他妻子早逝,唯一的兒子在國外,多年沒聯系了。”獄警的聲音透着無奈,“他昏迷前,反復念叨着您的名字,說‘只有蘇小姐能懂他’……”
掛了電話,蘇晚的心情有些沉重。周明的兒子,她在整理資料時見過名字——周硯,是位小有名氣的建築設計師,幾年前在國外拿過獎項,專攻“紀念性建築”,只是從沒人知道他是周明的兒子。
“怎麼了?”顧晏辰走過來,注意到她臉色不對。
蘇晚把監獄的電話內容告訴了他,末了補充道:“我查到他兒子周硯下周會回國,參加一個建築論壇,就在雲端美術館隔壁的會展中心。”
顧晏辰的眉頭微微蹙起:“你想……”
“我想告訴他。”蘇晚的語氣很堅定,“不管他願不願意認這個父親,都該知道真相。就像林叔說的,‘欠人的總要還’,但藏着的牽掛,也該有個去處。”
顧晏辰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我陪你去。”
傍晚離開美術館時,夕陽正斜斜地照在門口的台階上。蘇晚走在前面,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顧晏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指尖觸到她手腕上的紅繩——那是她把刻着“蘇”字的玉佩和林正德送的銀銀杏葉串在一起,貼身戴着的。
“小心點。”他的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緊張,扶着她的手臂沒鬆開。
蘇晚站穩後,抬頭看向他,正好撞進他的目光裏。暮色漸濃,他的眼眸比平時更深,像盛着整片星空,裏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兩人的距離很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鬆味,混合着美術館裏的墨香,讓人莫名心安。
“明天開展,會不會緊張?”蘇晚刻意移開視線,看向遠處的銀杏林。
“有你在,不緊張。”顧晏辰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一樣落在心尖上。
回到家時,管家說收到一個匿名包裹,寄件人地址是會展中心,收件人寫的是“蘇晚女士親啓”。蘇晚拆開一看,裏面是本建築雜志,其中一頁夾着張便籤,字跡清雋:
“聽聞雲端美術館有老物件展,冒昧寄上拙作,望蘇小姐不吝賜教。下周論壇見——周硯。”
雜志上刊登的是周硯的代表作,一座紀念礦難遇難者的紀念碑,造型是片斷裂的銀杏葉,底座刻着一行字:“裂痕處,總有光。”
蘇晚的指尖劃過那行字,心裏忽然一動。這個周硯,或許早就知道父親的事,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解。
顧晏辰走過來,看到雜志上的設計,眼神微微一凝:“這風格,像在模仿你父親的設計手稿。”
蘇晚翻到雜志扉頁的作者簡介,果然看到周硯的履歷裏寫着“受家父影響,對工業遺產保護有濃厚興趣”——他沒提父親是誰,卻用“家父”二字,悄悄認了這份關系。
“他在等一個契機。”蘇晚把雜志合上,“等一個能讓他光明正大提起父親的契機。”
顧晏辰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畫了個圈:“那我們就給他這個契機。明天的展覽,給他留一張邀請函。”
夜色漸深,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淡淡的光影。蘇晚坐在沙發上,翻看周硯的設計圖,忽然發現每張圖的角落,都藏着片小小的銀杏葉,和林正德送她的那枚銀葉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有些牽掛,真的會穿過時光,在不經意的角落留下痕跡。
她抬頭看向書房的方向,顧晏辰正在裏面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隱約能聽到“周硯”“論壇”“安排見面”等字眼。月光落在他的側影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讓人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在銀杏樹下等她的少年。
蘇晚忽然覺得,明天的展覽,或許不只是老物件的聚會,更是一場跨越代際的和解。那些藏在時光裏的愛與恨、牽掛與遺憾,終將在陽光下慢慢舒展,像銀杏葉一樣,在該黃的時候,黃得金燦燦的。
而她和顧晏辰,只需要站在原地,靜靜等着那些該來的人,該說的話,一一赴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