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鬣狗的嫉妒（四）
12
也許是母親的祈願起了作用，我和佳麗都生了男孩。
佳麗同大學同學結了婚，她老公對孩子是否男孩沒有偏好，更多的是初爲人父的不知所措和手忙腳亂。
相比之下，王華很是高興，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他買了套別墅安置我們母子，配了司機和阿姨，連帶着給佳麗升職漲薪。
因爲我告訴王華，佳麗的家庭，每月交了各項貸款再無餘錢請阿姨了。
佳麗畢業後去了王華參股的一家公司做財務，工資比同年的入職的應屆生高了三千。大家知道她的“身份”，對她很是客氣，就連她的上級也不大讓她加班。
那時，她向我抱怨：“別把我弄得太特殊了，我和你不一樣，我是過去上班的。”
她認爲的不一樣，是我靠以色侍人吃飯，她靠專業能力吃飯。我不如她。
現在，她應當明白，她所擁有的利益是我帶去的。
她得學會向我臣服。
母親比她先學會。
自從我生下飛宇，母親變得越來越慈愛，她替我照顧飛宇，會關心我的吃食是否營養，會在意我的身材什麼時候恢復。
有時我嫌她囉嗦，故意把床頭的月子湯打翻，滾燙的油湯濺到她腿上。
母親痛得直叫，我坐在床上等着巴掌和辱罵。她卻只是囁嚅兩聲：
“心情不好影響下奶，飛宇等着喝奶長身體。”
我想，飛宇成了母親下一枚勳章的候選人。
我不願飛宇成爲勳章。
飛宇不用爲我爭氣，不用爲母親爭氣，他只需平安喜樂地度過此生，帶着我沒有活出的那部分。
可世事不盡如人意。
以色事人者，色馳愛衰。
飛宇剛上高中那年，王華在外有了新歡。
我看着鏡中四十出頭的自己，皮膚依然緊致，但眼角有點紋路，眼神是掩不住的疲憊。嘴唇膨脹得突兀，是我讓醫生多填了玻尿酸。
我想起挽着王華的那個女孩，眼神明亮，神采飛揚，嘴唇亮晶晶地嘟起，時間都不舍得削薄她的嘴。
“靠臉是抓不住男人的，你得靠孩子。”母親告誡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飛宇的成績不上不下，算不得優秀，他那同父異母的姐姐早早就考取了常青藤大學。
王華每每提及臉上都是自豪，只要他女兒回國，無論多忙，他都會回家陪她。
“我只想他快樂……”我說。
母親冷哼一聲，恢復成過去的模樣：“快樂？快樂值幾個錢？快樂能讓你住別墅過富太太的生活？你就是個上不得台面的情婦，如果再讓飛宇散漫下去，你就等着被掃地出門吧！”
“閉嘴！”我尖叫，我怕這話被飛宇聽見。
我從未告訴他，我和王華的關系，我不想讓飛宇覺得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還好那天他和朋友出門打籃球。
高中學業壓力大，飛宇不再打遊戲，不再和朋友出去打籃球。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沒日沒夜地讀書。
付出和回報不一定總成正比。飛宇不是念書的料，他的成績不僅沒有進步，還退步了不少。
佳麗的兒子何祺，不怎麼讀書，成績卻很好。
“我們何祺是清北的苗子！”佳麗昂起下巴，滿是驕傲。
我這才注意到，佳麗如今有七分像母親。
13
王華把新人安置到了香港的高級公寓待產，那個女孩懷了龍鳳胎。
饒是我以死相逼，王華也不肯放棄她。
他冷冷地看着我：“你以什麼身份要求我？”
我僵在原地。他的原配都不曾要求他，我又憑什麼呢？他不過是把曾經許諾的愛，切了一份給別人罷了。
飛宇替我擦去淚水：“媽媽，我會爲你爭氣的。”
我知道這些年，母親背着我把她認爲對的那套教育施加到飛宇身上。我本應該疏導飛宇，可我光對付王華外面的花草就用光了力氣。
我不算個好母親。
佳麗見我失勢，當着飛宇的面說：“人還是要走正途，你可要好好學習，別學你媽，行差踏錯……”
母親說：“還是何祺爭氣，給媽媽和姥姥都長臉了！”
飛宇不應聲，憋紅了一張臉，鑽進房間學習。
想來是因爲王華分給我的利益越來越少，我不再有讓她們臣服的資本。
高考成績出分了，飛宇考了410分，上不了本科。
在我的意料之內，他遺傳了我的笨拙。
旁邊傳來母親欣喜的叫聲：“何祺考了680分！肯定夠上重本了，說不定清華北大都能上！何祺這孩子隨你，打小成績就好，不讓人操心……”
我捂住飛宇的耳朵：“別聽。”
母親把電話遞給我：“佳麗想和你說兩句。”
我接過電話，那頭傳來佳麗的聲音：“姐姐。”
我的心髒本能收縮，這個詞從佳麗嘴裏說出，意味着災難。
“你再有錢又怎麼樣呢？還不輸給我了。”
佳麗三年前離開王華的公司，跳槽去另一家公司做了財務總監。她有恃無恐。
“我們之間的事，不要扯到下一代。”我說。
“早就到下一代了。”佳麗輕快地說。
“什麼意思？”
“你是小三，爲什麼不讓飛宇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呢？反正你已經習慣了，飛宇也該習慣。”
我像是被佳麗狠狠掐住了脖頸，怎麼都踹不過氣來。我看着飛宇弓起的背，低垂的腦袋，心髒疼得快要爆炸。
“你什麼時候告訴他的？”我的身體發抖。
“高一。我記得我高一的那會兒，你教我化妝，我也該教飛宇人生道理。”
我死死咬住牙關，口腔裏有濃重的血腥味。
佳麗在電話那頭，繼續說：“你沒有我聰明，也沒有我努力，爲什麼你能輕鬆地擁有一切，就是因爲你比我美嗎？好在上天是公平的，沒人能留住青春。你輸了，你兒子也輸了。”
我仿佛看見那年，我用一頂大大的帽子遮住自己沒有一絲毛發的腦袋，佳麗在人來人往的操場上扯掉我的帽子，快速跑開。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周圍是刺耳地嘲笑。
我看見佳麗柔順的長發在人群中飛揚，她張揚肆意地朝我笑着。
那一刻，我知道我們都得了一種癌症，名爲嫉妒，終生不愈。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算了……”語氣像是認命，“我們之間的事先放一放，何祺考得好，該好好慶祝。”
佳麗的語氣一下變得柔軟：“他想和同學出國旅遊，我不太放心……”
“讓飛宇一起吧，我出錢，他們兄弟之間彼此有個照應。”
14
飛宇在安檢口和我擁抱告別。
“媽媽，我會爲你爭氣的。”他的眼裏滿是堅定。
“我知道。”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叮囑，“注意安全。”
我和佳麗並肩站着，看着我們的孩子匯入人群。一對年幼雙胞胎從我們眼前跑過，她們嬉戲打鬧，笑容純淨，兩只手緊緊地牽在一起，似是未來互相扶持，絕不背叛的承諾。
“孟佳美，你怨我嗎？”佳麗問。
這次她沒有叫我姐姐。
我瞥頭看她，她望着那對雙胞胎，也許她想起我們年幼時，也曾有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不怨。”我答。
有什麼好怨恨的呢？飛宇會爲我爭氣。
他會帶何祺去拉斯維加斯，用貪婪試煉他的靈魂，亦或是荷蘭的紅燈區，若何祺僥幸闖關，那便帶他去大峽谷，強風是最好的幫凶。
這次旅行是飛宇的洗禮，待他歸來，便要進入更激烈的財產競爭。
我們母子連心，同病相憐，爲嫉妒所困。
殺戮是唯一的解決辦法。
如初三那年，母親剃掉我的頭發時，動物世界說的那樣：在鬣狗氏族中殺死幼崽的現象非常普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