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外的長椅成了他們新的「老地方」。小煙兼職結束後，總會在這裏看到靈兒的身影。有時她帶着冰鎮飲料，有時是切好的水果，每次都變着花樣。
這天晚上，小煙接過靈兒遞來的、一如既往的常溫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
「走吧。」他忽然說。
「啊？去哪？」靈兒正低頭看着手機裏剛拍的肥貓照片，聞言抬起頭。
「請你喝奶茶。」小煙指了指街對面一家還亮着燈的奶茶店，「我想喝冰的。」
靈兒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反對「喂！你忘了上次拉肚子了？蘇姐姐還說我來着！你不能喝冰的！」
小煙一邊過馬路一邊解釋，語氣很平淡「兼職的時候可以喝。」
「哈？」靈兒跟上他，一臉不解。
「只要一直在勞動，身體是熱的，喝下去冰的很快就能焐熱，就沒事。」小煙解釋道，這是他通過多次「實踐」得出的，屬於他自己的生活經驗，「停下來休息的時候不行，就容易痛。」
靈兒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好像有點道理，又感覺是歪理「……還有這種說法？」
站在奶茶櫃台前，小煙點了一杯全糖、少冰的烤奶。
店員確認道「全糖嗎？可能會比較甜哦。」
「嗯，全糖。」小煙肯定地點點頭。
靈兒點了一杯三分糖的果茶，聽到他的選擇，忍不住咋舌「全糖？！你不覺得膩得慌嗎？」
小煙接過那杯看起來就甜得發膩的奶茶，插上吸管，用力吸了一大口，臉上露出一種近乎滿足的放鬆表情。他轉過頭，看着靈兒，很認真地說
「生活已經夠苦了，多喝點甜的，怎麼了？」
那句話很輕，不像抱怨，更像是一句陳述事實。但在那平靜的語氣下，靈兒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深藏的、沉重的東西。
兩人拿着奶茶，在店外路邊的長椅坐下。夜晚的街道很安靜。
靈兒咬着吸管，突然用胳膊肘碰碰他「悶氣包，要是…你想喝的時候，奶茶店都關門了咋個辦？」
小煙看着手裏的奶茶，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是夜晚太安靜，或許是剛剛那口糖分確實給了他一些虛假的勇氣，他開口了，聲音很平淡，甚至帶着點自嘲
「那就找唄。有一次，兼職下班都快十二點了。那天…特別累。」
他頓了頓，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先沿着回家的路找，常去的那幾家都關了。心裏不服氣，就騎去步行街那邊…結果那時候搞創文（創建文明衛生城市），連夜市都沒出攤。」
「好不容易跑到一家燈還亮着的，我沖過去…」他扯了扯嘴角，「店員跟我說，廚房都洗完了，茶底也用光了，賣不了奶茶了。」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握着奶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那時候就…特別委屈，特別崩潰。」他重復了這兩個詞，這是他能找到的最準確的形容，「覺得自己幹了一天活，午飯也只是扒拉了幾口，累得要死，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騎了快一個小時車，回到家都兩點了…爲什麼…就是不行呢？」
話音剛落，他就猛地吸了一大口奶茶，仿佛要用甜味把剛才那點失態壓回去。他不喜歡這樣暴露自己。
「後來呢？」她輕聲問，怕驚擾了這段難得的傾訴。
「後來？」塵煙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後來就自己學會了唄，專門找了個奶茶店學。買紅茶，買牛奶，買糖漿，自己煮。想喝多甜就放多糖，想什麼時候喝就什麼時候做。」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靈兒知道，這背後絕不僅僅是“學會”那麼簡單。那是一個少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對抗生活裏的那些“不行”和“來不及”，笨拙地、固執地，想要抓住一點點確定的甜頭。
「切！」她突然提高音量，用帶着濃重四川口音說道，「你下次喊老子嘛！老子給你把他們門敲開！死活給你整出一杯來！」
這誇張的宣言讓小煙愣了一下。
靈兒在說上頭時，總是會不自覺的切換到家鄉方言，她越說越起勁「實在不得行，我給你煮包冰糖，再倒點牛奶，那也闊以是甜的嘛！」
小煙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裏那副「我罩着你」的架勢，嘴角微微一動，下意識地就頂了回去「甜的？你那是煮砒霜給我吧。」小煙之前在工地的時候認識挺多四川人的，一來二去的他也聽得懂不少。
「砒霜又咋子了嘛？」靈兒立刻叉腰，下巴一揚，四川話脫口而出，「老子煮的砒霜，大把人搶到喝！你難道不曉得學校頭好多男娃兒圍到我轉！」
小煙慢悠悠地晃了晃手裏快見底的奶茶杯，裏面冰塊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們那是眼珠子集體放假了才看得上你。」
「呸！」靈兒氣得跺jio，「你是不曉得老子甜起來有好甜！甜死你個瓜娃子！」
小煙把最後一點奶茶吸光，發出響亮的「空空」聲，然後舉起杯子，對着路燈看了看裏面僅剩的冰塊，一本正經地說「別吹了。你看，這裏面現在只剩冰塊了，都還比你甜」
「你個寶器！！！」靈兒徹底炸毛，揚手就要打他。
小煙這次沒躲，反而轉過身，指了指自己的後背，語氣帶着點欠揍的慵懶「往這兒打，正好，兼職站了一天，給我捶捶背。」
他這反應完全出乎靈兒意料，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羞惱之下，真的用了不小的力氣一拳捶下去——結果小煙恰好這時扭了下身子，她一拳結結實實打在了他肩膀的骨頭上。
「哎喲！」靈兒疼得瞬間縮回手，指關節都紅了，眼淚花兒直接在眼眶頭打轉，「你個砍腦殼的！背上咋個這麼硬！」
小煙被她這反應弄得一愣，轉過身，看到她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有些錯愕「……你真用這麼大勁？」
靈兒又疼又氣又委屈，狠狠瞪了他一眼「寶器！」說完，抓過自己的包，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又急又快。
小煙看着她的背影，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保持着幾步遠的距離。
夜晚的街道很安靜，只剩下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靈兒走得頭也不回，肩膀還微微聳動。小煙就跟在後面，看着路燈把她的影子拉長又縮短。
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拐角處有一片較大的綠化帶陰影。走在前面的靈兒身影一閃，突然就消失在了拐角後。
小煙心裏莫名一緊，下意識地快步追了上去。剛拐過彎，四下張望尋找——
「哇！！！」
靈兒猛地從旁邊一棵大樹後跳出來，臉上帶着惡作劇得逞的燦爛笑容。
小煙這次確實被驚得後退了半步，看清是她之後，一種被戲弄的無奈涌上心頭，下意識地揚起手，作勢要敲她的腦袋。
誰知，他手剛抬起來，靈兒反應極快，「哎喲」一聲，直接向後一倒，整個人躺在了人行道上，用帶着哭腔的四川話大喊
「鍋鍋捷捷們救救沃喲！打人啦！有人欺負女娃兒啦！！」
小煙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這個毫無形象躺在地上「撒潑」的家夥，周圍偶爾有晚歸的路人好奇地看過來。他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徹底沒了脾氣。
他無奈地蹲下身，壓低聲音「……起來。」
靈兒從指縫裏偷看他，哼哼唧唧不動彈。
「……地上涼，還髒。」他又補了一句，語氣幹巴巴的。
僵持了幾秒鍾，靈兒這才「不情不願」地放下手，自己一骨碌爬了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揚起下巴，像個得勝歸來的將軍「哼！算你娃還有點子良心在！」
她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向還蹲在原地的小煙，理直氣壯地命令道
「看啥子看？送我回家撒！」
小煙看着她那副明明是自己胡鬧卻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默默站起身，跟了上去。
這一次，他走得離她近了些。
夏夜的風吹過，帶着她身上淡淡的、剛才在奶茶店沾上的奶茶味，還有一絲……屬於靈兒的、胡攪蠻纏卻又生機勃勃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