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艦長在休伯利安醒來時,頸動脈上方懸着西琳的指尖。

“艦長說過永遠陪着西琳的…說謊的人,要關進西琳的籠子裏哦——”

她空間封鎖了整間艦長室,只爲獨占艦長身上的一絲暖意。

當琪亞娜遞給艦長草莓蛋糕時,西琳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艦長被迫成爲她唯一的浮木,而西琳的牢籠早已遍布整個休伯利安。

直到崩壞能暴走的那一夜,艦長發現西琳的囚籠竟連她自己也無法逃脫——

他抱住渾身是血的西琳,任由她將空間信標植入自己頸側。

“這樣西琳就不會疼了。”她滿足地伏在他胸口。

艦長終於明白:當牢籠打開時,他早已不願離開。

——————————

月光,冷得如同太虛山頂終年不化的積雪,從休伯利安艦長室巨大的舷窗斜切而入。

光柱裏,無數細小的塵埃懸浮、翻騰,像一場無聲的微型風暴。

艦長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悠長,胸膛隨着每一次吐納微微起伏,在月光的勾勒下顯得格外安寧。

而在這片寂靜的黑暗深處,西琳如同一個沒有重量的幽靈,悄無聲息地佇立着。

赤足踏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感受不到絲毫寒意,或者說,任何外界的溫度都已被胸腔裏那顆律者核心的冰冷躁動所覆蓋、所吞噬。

她的目光,沉甸甸的,像凝結的琥珀,死死鎖在艦長暴露在月光下的脖頸。

那皮膚下,溫熱的血液正規律地搏動着,構成一條脆弱卻頑強的生命之河。

西琳的指尖,蒼白得近乎透明,指甲修剪得很短,卻帶着一種銳利的弧度,此刻正懸停在艦長頸側跳動的動脈上方。

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皮膚下每一次脈動帶來的細微震顫,傳遞着蓬勃的生命力,帶着一種令人眩暈的暖意。

只需一個念頭,萬分之一秒,空之律者的力量就能讓這溫熱的軀體如同被投入碎紙機般瞬間化爲齏粉。

巴比倫塔慘白燈光下的記憶碎片毫無預兆地刺穿她的意識——

冰冷的金屬解剖台,同伴們空洞絕望的眼神,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員臉上那虛僞的、帶着消毒水氣味的笑容,以及隨後響起的刺耳電鋸聲和彌漫開來的、令人作嘔的鐵鏽腥氣……

毀滅是如此輕易。

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那並非恐懼,更像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毀滅本能的短暫抗拒。

最終,那懸停的指尖沒有落下。

它只是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動,指腹的皮膚極其輕柔地、帶着一種近乎貪婪的探索欲,貼上了艦長頸側那道溫熱跳動的軌跡。

皮膚下血管的搏動,一下,又一下,沉穩而有力,帶着生命的韌性,透過指尖的神經末梢,清晰地傳遞到她冰冷的核心深處。

一種奇異的暖流,微弱卻真實,順着她的指尖逆流而上,試圖驅散她體內那無邊的寒意。

她無聲地抽回手,指尖蜷縮起來,仿佛要將那殘留的、轉瞬即逝的暖意緊緊攥在手心。

那暖意太短暫了,如同投入冰海的星火,瞬間就被吞沒。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寒意席卷而來。

“西琳好冷啊……”細碎的呢喃從她唇間溢出,輕得像被風吹散的羽毛,帶着一種幼獸般的無助和委屈。

她像一只被遺棄在風雪中的流浪貓,在艦長床邊的陰影裏慢慢蜷縮下去,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纖瘦的身體,膝蓋抵着胸口,

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個更小的點,試圖汲取哪怕一絲從床鋪方向逸散過來的、屬於艦長的體溫。

那溫暖,是此刻這片冰冷宇宙裏唯一能抓住的光。

房間另一端,嵌入牆壁的監控屏幕無聲地亮着幽藍色的光,映亮她半邊蒼白而精致的臉龐。

另一側的臉,則完全隱沒在濃重的黑暗裏。屏幕上正實時顯示着艦橋休息區的景象。

畫面中,琪亞娜·卡斯蘭娜,那個有着耀眼金發和天空般湛藍眼眸的女孩,正毫無心機地大笑着,手裏捧着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她不由分說地將盒子塞進艦長懷裏,動作親昵自然,臉上洋溢着毫無陰霾的燦爛笑容。

即使隔着屏幕,西琳也能想象出那盒子裏飄散出的、屬於新鮮草莓蛋糕的甜蜜香氣。

這畫面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猛地刺入西琳的眼球,直抵大腦深處某個最脆弱、最黑暗的角落。

巴比倫塔的記憶碎片再次洶涌而至,帶着刺骨的冰寒和令人窒息的絕望。

慘白到刺眼的無影燈下,那個穿着白大褂、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男人,臉上也掛着類似的、甚至更加“溫和”的笑容。

他俯下身,將一小塊幹硬的面包遞到渾身顫抖、縮在籠子角落的小西琳面前,聲音刻意放得又輕又柔:“乖孩子,餓壞了吧?來,吃點東西。”

小西琳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塊面包,胃裏火燒火燎,對食物的渴望壓倒了一切。

她伸出髒兮兮、布滿傷痕的小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救命的食物……

就在那一刹那,笑容瞬間從男人臉上剝離,只剩下冰冷的、毫無人性的審視。

他猛地直起身,變魔術般從身後助理手中接過兩個冰冷的金屬電極,毫不猶豫地、帶着一種殘忍的精準,狠狠按在了小西琳兩側的太陽穴上!

“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撕裂了實驗室死寂的空氣。

劇烈的電流瞬間貫穿了她幼小的身體,每一寸肌肉都在瘋狂痙攣,靈魂仿佛被硬生生撕裂、抽離。眼前只剩下刺目的白光和無邊無際的痛苦深淵。

而那塊小小的面包,在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視野裏,滾落到了冰冷的地板上,沾滿了灰塵。

背叛的滋味……比任何電極帶來的痛苦都更深刻,更蝕骨。

它從六歲那年起,就隨着每一次呼吸,每一口食物,深深浸透了她每一寸骨髓,成爲她靈魂底色裏無法剝離的毒藥。

“嗬……”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喘息從西琳喉嚨深處擠出。

她猛地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指甲瞬間刺破了掌心嬌嫩的皮膚。

溫熱的液體順着指縫滲出,一滴,兩滴,悄無聲息地砸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甜膩的蛋糕香氣仿佛穿透了屏幕,混合着記憶中消毒水和血腥的怪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洪流,沖擊着她的感官。

她死死盯着屏幕裏琪亞娜的笑臉,那雙蜂蜜色的眼眸深處,金色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劇烈地、危險地翻涌起來,幾乎要沖破瞳孔的束縛。

一股冰冷的、毀滅性的能量在她體內無聲地咆哮,在她蜷縮的周身,空氣開始產生肉眼難以察覺的、水波般的細微扭曲。

艦長熟睡的臉龐近在咫尺,呼吸均勻。

西琳蜷縮在陰影裏,身體微微顫抖,緊握的拳頭滴着血,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燃燒着無聲的烈焰。

監控屏幕的冷光,映照着艦橋休息區那刺眼的歡笑,也映照着她心中那片被背叛和冰冷反復犁過的、寸草不生的荒原。

糖霜與鎖鏈

聖芙蕾雅學園祭的喧囂如同漲潮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幾乎要將學園堅固的屋頂整個掀翻。

彩帶、氣球、喧鬧的人聲和震耳的音樂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歡樂的海洋。然而,在這片沸反盈天的熱鬧中心——

甜品區的可麗餅攤位後面,卻存在着一個詭異的、近乎凝固的寧靜小世界。

西琳安靜地站在攤位後,身上穿着學園祭統一的、綴有蕾絲邊的女仆風格圍裙,柔順的紫色長發用同色系的絲帶鬆鬆束在腦後。

這身裝扮本該顯得甜美可人,但穿在她身上,卻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近乎玩偶般的精致與疏離。

她微微垂着眼睫,專注地給手中剛剛攤好的可麗餅擠上雪白蓬鬆的奶油。

動作精準,每一圈奶油都如同經過尺子丈量般勻稱。

“多加草莓醬,對吧,艦長?”她抬起眼簾,目光精準地捕捉到站在攤位前的艦長。

聲音刻意放得又軟又糯,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甜意。

可當她抬起眼睫,那瞬間暴露在燈光下的瞳孔深處,卻流轉着一抹與這甜蜜氛圍截然不同的、如同熔融黃金般的危險色澤。

那金色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爲是錯覺,卻讓艦長心頭莫名地一跳。

艦長點了點頭,努力壓下心頭那一絲異樣感,露出慣常溫和的笑容:“嗯,麻煩你了,西琳。”

西琳的嘴角彎起一個完美的弧度,拿起裝着鮮豔草莓醬的瓶子,小心地、幾乎是帶着某種儀式感地在奶油上淋出漂亮的旋渦。

她的動作優雅而流暢,然而,在攤位下方,她那被精致裙擺掩蓋的腳踝周圍,空氣卻在無聲無息地、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蕩開一圈圈肉眼難以察覺的漣漪。

那是空之律者力量最細微的波動,如同無形的蛛絲,悄然布下。

就在艦長伸出手準備接過可麗餅的瞬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帶着一陣風般的熱鬧氣息靠近了攤位。

“艦長!芽衣姐做的章魚燒簡直絕了!你也來一份……咦?”

琪亞娜端着一盒熱氣騰騰的章魚燒,興高采烈地擠過來,目標明確地想要站到艦長身邊。

然而,就在她距離艦長還有三四步遠的時候,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她臉上燦爛的笑容僵了一下,困惑地眨了眨那雙湛藍的大眼睛,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富有彈性的牆壁。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向前探了探,指尖觸碰到一片完全透明卻堅韌無比的無形屏障,將她牢牢地隔絕在外。

琪亞娜不死心地又往前推了推,那屏障紋絲不動,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欠奉。

她疑惑地歪了歪頭,看看艦長,又看看攤位後一臉“無辜”平靜的西琳,最終只是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搞什麼嘛……算了,芽衣姐那邊還有好多好吃的!”她端着章魚燒,帶着一絲不解,轉身匯入了旁邊涌動的人潮。

艦長並未察覺到身後這短暫而詭異的插曲。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散發着誘人香氣的可麗餅吸引了。

他自然地接過西琳遞來的食物,咬了一大口。

柔軟的可麗餅皮,香甜的奶油,加上酸甜濃鬱的草莓醬在口中完美融合。

他滿足地微微眯起眼,嘴角不小心沾上了一點雪白的糖霜。

“艦長真是粗心呢。”西琳的聲音近在咫尺,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艦長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眼前人影一晃。

西琳不知何時已輕盈地踮起腳尖,上半身越過小小的攤位台面,向他湊了過來。

那張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臉龐瞬間在眼前放大,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和瞳孔深處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令人心悸的金色流光。

接着,唇邊傳來一陣溫熱、柔軟而溼潤的觸感。

西琳竟直接伸出小巧的舌尖,極其自然又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卷走了他嘴角那點礙眼的糖霜!

動作快得如同電光火石。艦長整個人都僵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那溼潤柔軟的觸感仿佛帶着細微的電流,瞬間從嘴角竄遍全身,讓他頭皮一陣發麻。

血液轟地一下涌上頭頂,耳根和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燒紅發燙,連呼吸都停滯了半拍。

西琳的舌尖在卷走糖霜後,並未立刻退開,反而若有似無地、帶着一絲挑逗的意味,輕輕掃過他僵硬的嘴角。

她的呼吸帶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氣息,羽毛般拂過艦長變得異常敏感的耳廓。

“嗯,甜甜的。”她滿意地縮回身體,重新站好,舌尖甚至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仿佛在回味什麼珍饈美味。

她的目光緊緊鎖定艦長漲紅的臉和慌亂無措的眼神,蜂蜜色的眼眸裏盈滿了純粹的、如同捕獲了心愛獵物般的滿足感。

琪亞娜在幾步之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疑惑地回頭望了一眼,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但這聲音,連同周圍震耳欲聾的喧囂、鼎沸的人聲、歡快的音樂……

所有屬於學園祭的熱鬧聲響,在傳入艦長耳中的瞬間,都像是被一層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過濾過,變得遙遠、模糊、失真,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

西琳精心構築的無形空間屏障,將艦長牢牢地、溫柔地囚禁在了這個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彌漫着可麗餅甜香的小小氣泡裏。

在這個氣泡裏,世界被無限壓縮,只剩下西琳那張帶着滿足笑意的臉龐,以及艦長自己胸腔裏那顆瘋狂擂動、幾乎要掙脫束縛的心髒發出的巨大轟鳴聲。

“艦長喜歡今天的可麗餅嗎?”西琳歪了歪頭,長長的紫色發絲順着肩頭滑落,神情純真得如同不諳世事的孩童,仿佛剛才那個大膽至極的舉動從未發生過。

她雙手輕輕撐在攤位的台面上,身體微微前傾,用最甜糯、最無害的語氣,編織着最溫柔的囚網,“只給艦長一個人做哦,永遠都只給你一個人。”

她刻意加重了“永遠”和“一個人”這兩個詞的發音,每一個音節都像一枚小小的鎖扣,輕輕落下。

艦長手中還拿着那咬了一口的可麗餅,糖霜和草莓醬的甜膩氣息在鼻端縈繞不散。

他看着西琳那雙清澈見底、此刻卻深不見底的眼眸,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喧囂被隔絕成模糊的背景噪音,唯有西琳那句“永遠都只給你一個人”如同冰冷的藤蔓,無聲地纏繞上他的心髒,帶來一種混合着甜蜜的窒息感。

貓與籠中鳥

休伯利安艦長室的燈光是柔和的暖黃色,勉強驅散着星艦內部金屬牆壁帶來的冷硬感。

西琳盤腿坐在艦長常坐的那張寬大的扶手椅上,身體微微前傾,手裏把玩着一把無形的“小刀”——

純粹由崩壞能凝聚壓縮而成的空間刃,在她纖細的指尖靈活地翻轉、跳躍,發出細微的嗡鳴。她正慢條斯理地削着一個紅潤的蘋果。

動作稱不上優雅,甚至有些生澀和心不在焉。

銀亮的果皮斷斷續續地從刀刃下剝離,長長短短、厚薄不均地墜落進旁邊的金屬垃圾桶裏,發出輕微的“啪嗒”聲。

這景象,莫名地映射着她內心深處那些同樣破碎、難以連貫的、名爲“溫情”的情緒碎片。

芙拉站在一旁,懷裏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個用柔軟幹草墊着的藤編小籃子。

籃子裏,一團小小的、毛茸茸的東西正發出微弱而可憐的“咪嗚”聲。

那是一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奶貓,瘦骨嶙峋,眼睛還沒完全睜開,稀疏的胎毛呈現出一種營養不良的灰黃色,小小的身體在籃子裏瑟瑟發抖,徒勞地尋找着溫暖和依靠。

“西琳大人,”芙拉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盡量放得輕柔,

“我們在引擎艙附近的廢棄管道裏發現的它……母貓大概……不在了。

它太小了,需要人照顧……”她小心翼翼地將藤籃向前推了推,放在西琳面前的矮幾上。

西琳削蘋果的動作頓住了。

她的目光從那斷斷續續的果皮上抬起,落在藤籃裏那團蠕動的、脆弱的小生命上。

空間刃的嗡鳴聲低了下去,近乎消失。她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到了。

“這種弱小的東西……”

她嗤笑一聲,聲音裏帶着慣有的冷漠和不屑,仿佛那顫抖的小貓是什麼令人厭惡的塵埃,

“連自己的存在都無法保證,只會發出無用的哀鳴。丟出去自生自滅不是更好?休伯利安不是收容所。”

她的指尖下意識地收緊,無形的空間刃在空氣中劃過一道危險的弧光。

然而,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艦長溫和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芙拉?怎麼了?”他剛剛處理完文件,走了進來,目光立刻被矮幾上的藤籃吸引。

芙拉像是找到了救星,連忙解釋:“艦長!是這只小貓……”

艦長快步走近,看清籃子裏瑟瑟發抖的小家夥時,眉頭立刻心疼地蹙起。

他完全無視了西琳手中那把無形的危險利刃,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輕輕地將那團冰冷顫抖的小東西從籃子裏捧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攏在自己的掌心。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小奶貓似乎感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熱源,本能地用小腦袋在艦長溫熱的掌心裏蹭了蹭,發出更細弱但也更依賴的“咪嗚”聲。

“可憐的小家夥……”

艦長低聲說着,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撫摸着貓咪稀疏的胎毛,試圖傳遞一點溫暖。

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西琳削了一半的蘋果和旁邊的奶瓶上(那本是芙拉準備喂貓的應急羊奶)。

艦長拿起奶瓶,試了試溫度,然後極其自然地塞進了西琳空着的那只手裏。

“它餓壞了。西琳,幫幫忙?”艦長的語氣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眼神裏是純粹的信任和請求。

西琳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住了。她低頭看着被強行塞進手裏的奶瓶,溫熱的觸感透過瓶壁傳來。

她的視線,卻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釘在艦長托住貓崽的那雙手上。

這雙手……

這雙手曾那麼自然地拍過琪亞娜那頭耀眼的金發,帶着長輩式的縱容;

這雙手曾穩穩地接過芽衣泡好的、氤氳着熱氣的紅茶,指尖被杯壁燙得微紅;

這雙手甚至曾耐心地幫布洛妮婭修理過復雜遊戲機裏卡住的按鍵,沾上了細小的電子元件焊錫氣味……

無數畫面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穿西琳的腦海。

憑什麼?憑什麼這雙手可以如此輕易地、毫無保留地將溫暖分給所有人?

憑什麼這只肮髒弱小的東西也能分得一份?那只貓崽在艦長掌心依賴地蹭動的樣子,像一把淬火的尖刀,狠狠捅進了西琳的心髒最深處!

冰冷的毒液——那是名爲嫉妒的、最原始最純粹的毒素——瞬間漫過心髒,以驚人的速度凍結了她的血液,麻痹了她的神經。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那抹熔金般的色澤如同壓抑的火山岩漿,轟然爆發!

“就叫它西琳!”

尖銳到破音的叫聲猛地撕裂了艦長室的寧靜!

西琳像是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猛地從椅子上彈起,

手中的奶瓶“哐當”一聲脫手砸在冰冷堅硬的金屬地板上,乳白色的羊奶瞬間四濺開來,像一小片炸開的浪花,濺溼了艦長的褲腳和西琳自己的裙擺。

她完全無視了這一切。

她的動作快如閃電,帶着一股近乎瘋狂的蠻力,右手猛地向前探出,如同捕食的毒蛇,死死攥住了艦長捧着貓的那只手腕!

五指如同冰冷的鐵鉗,指甲深深地、狠狠地嵌進艦長手腕的皮膚裏,留下清晰的、帶着血痕的月牙形印記。

“艦長每次喊這個名字的時候——

”西琳的臉因爲激烈的情緒而微微扭曲,那雙燃燒着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艦長驚愕的雙眼,聲音嘶啞卻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執拗,“都只能想着我!”

艦長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和手腕上尖銳的疼痛驚得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西琳那超乎尋常的力氣攥得動彈不得。

他另一只手裏的小貓被這劇烈的動作驚嚇得“咪嗚”尖叫,掙扎着幾乎要掉下去。

艦長連忙穩住手,顧不上手腕的疼痛,將小貓護得更緊。

奶香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芙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臉色發白,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西琳劇烈地喘息着,胸膛劇烈起伏,攥着艦長手腕的指關節因爲過度用力而泛白。

她死死盯着艦長護住小貓的那只手,以及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對弱小生命的憐惜,一種毀滅的沖動和另一種更深的、無法言說的委屈在她胸中瘋狂撕扯。

那聲“西琳”的尖叫,既是命令,也是絕望的呐喊,在空曠的艦長室裏回蕩不休。

艦長手腕上的血痕刺痛了西琳自己混亂的神經,也像一道閘門,短暫地釋放了她那洶涌到爆炸的情緒洪流。

她猛地鬆開手,仿佛被艦長皮膚上那點刺目的殷紅燙到,踉蹌着後退一步,撞在椅背上,發出一聲悶響。那只被命名爲“西琳”的小奶貓,在艦長掌心瑟瑟發抖,發出細弱無助的嗚咽。

芙拉終於反應過來,慌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艦長手裏受驚的小貓,又手忙腳亂地去找東西清理地上的狼藉。

艦長低頭看着自己手腕上清晰滲血的指甲印,又看向西琳。她站在那裏,微微低着頭,紫色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側臉,肩膀幾不可察地顫抖着,像一株在狂風暴雨中即將折斷的花莖。

剛才那如同噴發的火山般的激烈情緒,此刻只剩下一種濃稠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和一種被世界遺棄般的脆弱感,沉甸甸地籠罩着她。

“……它需要喝奶,西琳。”艦長的聲音放得極低,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彎腰,撿起那個被摔得有些凹陷但幸未破裂的奶瓶,用袖子擦了擦瓶口,重新灌滿溫熱的羊奶。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塞給西琳,而是輕輕地將奶瓶放在了她旁邊的矮幾上,動作緩慢而清晰。

西琳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沒有立刻去碰奶瓶,也沒有看艦長,只是固執地盯着自己腳下那一小灘正在慢慢擴散的、帶着奶腥味的溼痕。

艦長無聲地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走到芙拉身邊,低聲指導她如何更穩妥地抱着小貓。

他的聲音溫和而耐心,似乎剛才那場激烈的沖突從未發生。他小心地避開手腕上的傷口,用指尖輕輕觸碰小貓溼漉漉的小鼻子,安撫着它的恐懼。

艦長室內的氣氛詭異而凝滯。

一邊是艦長和芙拉圍着那只脆弱小生命的小心翼翼的溫情,另一邊則是西琳獨自佇立在狼藉邊緣的、冰冷的沉默。

那只被命名爲“西琳”的貓,在芙拉笨拙但溫柔的懷抱裏,終於開始小口小口地吮吸奶嘴,發出滿足的吞咽聲。

這細微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西琳的目光終於從地面抬起,落在了那只正在進食的小貓身上。

那專注吸吮奶嘴的小小側影,帶着一種全然依賴和滿足的姿態。

她冰封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緊握在身側的、指節發白的手,卻幾不可察地、微微鬆開了一絲縫隙。

矮幾上的奶瓶,瓶身還殘留着艦長掌心傳遞過來的餘溫。

艦長手腕上那圈帶着血痕的指甲印,隱隱作痛。

而西琳心中那只名爲“占有”的野獸,在短暫的瘋狂咆哮後,正用更隱秘、更精巧的方式,開始在休伯利安的鋼鐵骨架內悄然築巢。

那只被命名爲“西琳”的灰色小貓,最終還是留在了艦長室。

艦長用柔軟的舊衣物在角落給它布置了一個簡陋但溫暖的小窩。

小貓似乎對艦長有着天生的親近感,吃飽喝足後,就喜歡蜷縮在艦長的拖鞋邊打盹,或者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他的褲腳,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艦長工作時,它甚至會笨拙地試圖爬上他的膝蓋,尋求一個更安穩的睡眠場所。

這一切,西琳都沉默地看在眼裏。

她不再像最初那樣對小貓流露出明顯的敵意,但也絕不靠近。

她只是遠遠地坐着,削她的蘋果,或者對着空氣發呆,空間刃在指尖無聲地旋轉。

每當艦長伸出手,指尖溫柔地搔過小貓的下巴,或是當小貓心滿意足地窩在艦長膝頭發出咕嚕聲時,西琳削蘋果的動作總會有一瞬間的凝滯,果皮斷得更加幹脆利落。

艦長手腕上的傷痕結了痂,變成一道淺粉色的印記。

而西琳的“囚籠”,卻開始了無聲的擴張,如同藤蔓在陰影中瘋狂滋長。

艦長的個人終端,某次例行系統維護後,被植入了極其細微、難以被常規掃描察覺的空間波動感知程序。

它如同一個無形的哨兵,24小時不間斷地向西琳的律者核心傳輸着艦長的位置坐標、心率波動、甚至終端操作的大致軌跡。

西琳只需在意識中輕輕一觸,艦長的行蹤便如同掌上觀紋。

他制服外套的第二顆紐扣,在一次“意外”的刮蹭後脫落,被西琳“好心”地重新縫上。、

沒有人知道,那顆看似普通的樹脂紐扣內部,已被巧妙地嵌入了米粒大小的微型空間信標。

其信號穿透力遠超終端植入的波動感知,即使艦長身處休伯利安最厚重的裝甲層或電磁屏蔽區域,西琳也能瞬間鎖定他的精確位置。

最令人不安的是會議室的門鎖。

每當艦長與女武神們召開會議,尤其是琪亞娜、芽衣、布洛妮婭等人都在場,

討論時間一旦超過西琳心中那個無形的、充滿焦躁的閾值(通常不超過一小時),

那扇厚重的、需要特定權限卡或密碼才能開啓的合金門,便會毫無征兆地發生“故障”。

機械鎖芯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被無形的空間力量精準地置換、扭曲。

原本復雜的物理結構被替換成由純粹崩壞能構築、閃爍着幽藍色微光的量子密碼鎖。

那鎖盤上的符號並非休伯利安數據庫裏的任何一種已知文字,而是扭曲、變幻的空間坐標符文。

整個休伯利安,只有西琳的律者核心才能瞬間解讀並解開這道鎖。

第一次發生時,會議室裏的討論正進行到關鍵處。布洛妮婭的機械重裝小兔投影正分析着任務數據,琪亞娜激動地比劃着什麼。

突然,“咔噠”一聲輕響,門鎖處幽藍的光芒一閃即逝。

艦長起身去開門,發現門紋絲不動,權限卡刷上去毫無反應。

“奇怪,系統顯示門鎖狀態正常……”布洛妮婭調出控制面板,小臉上滿是困惑。

“是不是卡住了?”琪亞娜大大咧咧地上前用力推了推門,合金大門沉重穩固,紋絲不動。

“艦長,稍等。”芽衣嚐試用電磁脈沖幹擾,也無濟於事。

就在衆人一籌莫展之際,會議室的門卻毫無征兆地、悄無聲息地滑開了。

門外,西琳不知何時站在那裏,手裏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幾杯熱氣騰騰的紅茶。

她微微歪着頭,表情純真又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

“艦長?會開完了嗎?西琳泡了茶……”

她的目光掃過門內神色各異的衆人,最終落在艦長身上,蜂蜜色的眼眸清澈見底。

艦長看着那雙眼睛,又瞥了一眼門鎖上尚未完全消散的幽藍微光,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他勉強笑了笑:“啊……暫時遇到點技術問題。謝謝你,西琳。”

琪亞娜大大咧咧地接過一杯茶:“哇,來得正好!謝啦西琳!”她毫無所覺。

布洛妮婭盯着門鎖處,重裝小兔的電子眼紅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似乎在記錄殘留的異常能量讀數,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芽衣接過茶杯,溫和地道謝,目光在西琳平靜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思慮。

類似的事情開始頻繁發生。

每一次“故障”都恰到好處地打斷艦長與他人的長時間接觸,每一次“解圍”的都是西琳。理由千奇百怪:

送點心、提醒艦長吃藥、詢問小貓“西琳”的情況……

艦長手腕上的舊傷早已愈合,但一種無形的、更加堅韌的鎖鏈,已悄然纏繞上他的腳踝,另一端牢牢系在西琳纖細的手腕上。

休伯利安龐大艦體的每一處陰影,似乎都成了西琳意志的延伸,她的牢籠無聲蔓延,將艦長的世界層層包裹。

而那只名爲“西琳”的灰色小貓,對此一無所知,依舊在艦長的拖鞋邊睡得香甜。

崩壞的臨界點

休伯利安艦橋被臨時布置成了琪亞娜·卡斯蘭娜的生日宴會廳。

天花板上懸掛着閃爍的彩燈和氣球,牆壁上貼着大大的“HAPPY BIRTHDAY”字樣。

空氣中彌漫着蛋糕、奶油、水果和炸雞的混合甜香,還有女武神們歡快的談笑聲和背景音樂的鼓點。

燈光溫暖明亮,將每一張笑臉都映照得格外生動。

艦長站在人群的中心,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看着琪亞娜像個真正的小壽星一樣,被芽衣、布洛妮婭、姬子等人簇擁着,頭上戴着滑稽的紙皇冠,正手舞足蹈地拆着禮物包裝,每拆開一件就發出一聲驚喜的歡呼。

快樂的氣氛如同實質般流淌,感染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除了角落裏的陰影。

西琳背靠着冰冷的金屬牆壁,將自己盡可能深地埋進宴會廳角落裝飾性盆栽的巨大陰影裏。、

她手裏端着一小碟精致的草莓蛋糕,最上面那顆最大最紅的草莓,是她特意爲艦長留的。

蛋糕上的奶油裱花在溫暖的燈光下泛着誘人的光澤,但她一口也沒動。

蛋糕邊緣的奶油甚至開始有些融化,軟塌塌地流下來,沾溼了紙碟的邊緣。

她像個被遺忘的、格格不入的幽靈,與幾步之遙的熱鬧喧囂隔着一道無形的、冰冷的深淵。

她的目光穿過晃動的人影,死死鎖定在人群中心那個被笑聲和祝福包圍的身影——艦長。

他正笑着對琪亞娜說着什麼,還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笑容,那眼神裏的溫暖和縱容……西琳太熟悉了。

熟悉到讓她胸腔裏那顆冰冷的律者核心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發痛。

視野開始模糊、旋轉。明亮的燈光扭曲成慘白的光斑,鼎沸的人聲扭曲成尖銳的噪音。

眼前的景象詭異地褪色、剝落,露出了深埋於記憶底層、如同噩夢般永不褪色的底色。

冰冷的寒風呼嘯着刮過臉龐,帶着刺骨的雪粒。

不再是休伯利安的溫暖艦橋,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被茫茫大雪覆蓋的針葉林空地。

巨大的、扭曲的枯樹如同垂死的巨人伸展着黑色的枝椏。

月光是冷的,慘白地照亮雪地中央那個身影。

那是一個女人,有着月光般流瀉而下的銀色長發,在風雪中飛舞。

她穿着一身優雅的白色長袍,懷中緊緊抱着一個金發的小女孩——琪亞娜。

女人的臉轉了過來,輪廓在風雪中有些模糊,但那雙溫柔得能融化堅冰的藍色眼眸,西琳至死也不會忘記。

塞西莉亞·沙尼亞特。

那個在虛幻的、由西琳潛意識構築的“媽媽”幻境中出現過的女人。

塞西莉亞低下頭,溫柔地注視着懷裏的琪亞娜,臉上綻放出西琳從未擁有過的、純粹而溫暖的母性光輝。

她輕輕拂開琪亞娜額前被雪粒沾溼的金發,然後,在女孩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輕柔的、飽含愛意的吻。

“媽媽……”風雪中,似乎傳來小女孩滿足的、依戀的呼喚。

“爲什麼……”

現實與幻境的界限在西琳腦海中徹底崩碎。

艦長溫暖的笑容與塞西莉亞溫柔親吻琪亞娜額頭的畫面瘋狂地重疊、交錯、撕扯!

一股尖銳到無法形容的劇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髒,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緊、撕裂!

“……總是別人?!”

壓抑到極致的、帶着血腥味的嘶吼猛地沖破了西琳的喉嚨!

聲音不大,卻被扭曲的空間之力裹挾着,如同受傷野獸的悲鳴,瞬間穿透了宴會的喧囂,讓附近幾個女武神下意識地停下了交談,困惑地望向聲音來源的角落陰影。

但西琳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外界了。

極致的嫉妒、被拋棄的絕望、以及源自巴比倫實驗室最深處的不甘與怨恨,如同失控的崩壞能洪流,轟然沖垮了她理智的最後堤壩!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如同玻璃碎裂的聲音在牆角細微地響起。

在無人注意的陰影裏,在西琳緊貼着的冰冷金屬牆壁上,一道道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黑色裂痕憑空出現!

那裂痕並非物理的破損,而是空間本身被狂暴力量強行撕裂的傷口!

深邃、幽暗,散發着不祥的吸力,如同來自虛空的荊棘,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蔓延、生長,貪婪地吞噬着牆壁和周圍的光線!

西琳的身體劇烈地顫抖着,指甲無意識地深深摳進牆壁的裂縫裏,堅硬的合金竟被她硬生生摳出了幾道深刻的凹痕!

她金色的瞳孔完全被狂暴的熔金之色吞噬,如同兩輪燃燒的小太陽,毀滅的沖動在其中翻騰咆哮。

就在這時,宴會廳中央爆發出一陣更響亮的哄笑和起哄聲。

不知是誰的提議,琪亞娜被推搡着,臉頰微紅地站到了艦長面前,伸出了手。旁邊有人笑着喊道:“艦長!壽星邀請你跳第一支舞呢!”

琪亞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但眼神亮晶晶的,帶着期待看着艦長。

艦長微微一愣,隨即失笑,看着眼前這個自己一路看着成長起來的女孩,眼中是純粹的欣慰和溫和的縱容。

他沒有猶豫,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準備回應琪亞娜的邀請。

就在艦長的手即將觸碰到琪亞娜指尖的那一刹那——

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猛地作用在他身上!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從背後狠狠攥住了他的腰腹,又像是一條冰冷堅韌的鋼索瞬間纏緊!

艦長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強行向後拽去!

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列車撞飛,雙腳離地,踉蹌着、狼狽地向後倒飛!

“啊——!”琪亞娜的驚呼聲。

“艦長?!”芽衣的驚呼。

“Warning!檢測到高強度崩壞能反應!!”布洛妮婭的重裝小兔瞬間進入警戒模式,發出刺耳的警報。

艦長只感覺天旋地轉,後背狠狠地撞上了一個冰冷而柔軟的身體。巨大的沖力讓兩人都站立不穩,重重地跌坐在地毯上。

混亂中,艦長驚魂未定地抬頭,映入眼簾的,是西琳近在咫尺的臉。

她跌坐在牆角那一片瘋狂蔓延的空間裂痕中心,後背緊緊抵着冰冷的牆壁。

那雙燃燒着熔金烈焰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瞳孔深處是翻江倒海的瘋狂、痛苦、以及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不顧一切的占有欲。

她的雙臂如同冰冷的鐵箍,帶着驚人的力量,死死地纏住了艦長的腰,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她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爲撞擊的疼痛,而是源於體內那如同火山即將噴發般、狂暴到極致的能量奔涌。

律者核心在她單薄的胸腔內發出過載的、令人心悸的嗡鳴聲,如同無數根鋼針在刮擦着金屬,尖銳刺耳,帶着毀滅的前兆。

“蛋糕……”西琳把臉深深埋進艦長被撞得發痛的後背,聲音悶悶的,帶着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抑制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喉嚨裏擠出來,“……要化了。”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極力壓抑着體內即將爆發的毀滅風暴,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淒厲,如同玻璃在金屬上刮擦:

“艦長說過……要陪西琳吃第一塊的……”

“……說謊的人……”

後面的話被更劇烈的顫抖和核心過載的尖銳蜂鳴吞沒。

但她沒有說完的威脅,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艦長的脖頸。

牆角那些瘋狂蔓延的空間裂縫,如同有生命的黑色荊棘,隨着她話語中的恨意和絕望,發出更加貪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聲,幽暗的裂口仿佛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緩緩擴張。

整個宴會廳的燈光開始瘋狂閃爍,明滅不定,巨大的陰影在西琳身後扭曲、膨脹,如同張開的惡魔之翼!

時間仿佛在西琳那句淒厲的控訴中凝固了。

宴會廳裏,歡快的音樂戛然而止,如同被無形的剪刀剪斷。

彩燈停止了閃爍,定格在一種詭異的、令人心慌的慘白光芒上。

空氣不再流動,甜膩的蛋糕香氣被一種更原始、更狂暴的能量氣息取代——

那是崩壞能在失控邊緣沸騰的味道,帶着金屬被灼燒的焦糊味和空間被強行撕裂的臭氧氣息。

艦長被西琳冰冷而力大無窮的雙臂死死箍住,後背緊貼着她劇烈起伏、如同燒紅烙鐵般滾燙的胸膛。

每一次律者核心過載的尖銳蜂鳴,都像一把鈍錘狠狠敲打在他的脊椎上,震得他五髒六腑都在翻騰。

他清晰地“聽”到西琳胸腔裏那顆律者核心發出的哀鳴,那不是毀滅的咆哮,而是某種東西被強行撐裂、即將爆碎的絕望嘶鳴。

牆角那蛛網般的空間裂痕如同活物,貪婪地吮吸着光明,瘋狂地向外蔓延。

幽暗的裂口深處,並非純粹的虛無,而是翻滾着混沌、扭曲、仿佛能吞噬靈魂的暗紫色漩渦。

它們像飢餓的根須,開始爬上地板,舔舐着散落的彩帶和氣球,所過之處,物質無聲無息地湮滅,只留下更深沉的黑暗。

天花板在無形的壓力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細小的金屬粉末簌簌落下。

“艦長!”琪亞娜最先反應過來,卡斯蘭娜家族的本能讓她瞬間爆發出強大的崩壞能,試圖沖向艦長和那片危險的裂痕中心。

但她的腳步剛動,那片蔓延的黑色荊棘仿佛擁有意識,數道扭曲的空間裂隙如同毒蛇般猛地在她身前的地板上炸開!

狂暴的引力瞬間拉扯,琪亞娜一個趔趄,險些被吸進去,被眼疾手快的芽衣死死拉住。

“別過去!空間結構極不穩定!”

布洛妮婭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急促,重裝小兔的防護力場瞬間展開,形成一道能量屏障勉強擋在衆人身前。

屏幕上瘋狂跳動着超出警戒閾值數倍的崩壞能讀數,紅色的警報光瘋狂閃爍。

“西琳的核心正在過載!能量逸散點無法預測!強行接近會被空間亂流撕碎!”

姬子少校臉色鐵青,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但眼中充滿了掙扎。

她深知此刻任何刺激都可能成爲壓垮西琳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引發足以撕裂整艘休伯利安的災難。

她厲聲喝道:“所有人後退!保持距離!布洛妮婭,嚐試能量中和!芽衣,準備電磁屏障!琪亞娜,冷靜!”

然而,被絕望和瘋狂吞噬的西琳,對外界的一切警告置若罔聞。

她的世界只剩下艦長僵硬的後背,和腦海中循環播放的、塞西莉亞親吻琪亞娜額頭的畫面。

那畫面如同最惡毒的詛咒,一遍遍灼燒着她的神經。

“說謊的人……要關進籠子裏……”

她把臉更深地埋進艦長後背的制服布料裏,聲音悶啞,帶着令人心碎的哽咽,卻又蘊含着毀天滅地的力量。

勒住艦長腰腹的手臂再次收緊,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艦長感到一陣窒息,視野邊緣開始發黑。

就在這時,艦長頸側那個被西琳親手植入的空間信標,突然劇烈地灼燙起來!

仿佛感應到了主人核心的瀕臨崩潰,它不再僅僅是個坐標,而成了一個貪婪的、失控的能量漩渦!

狂暴的崩壞能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順着信標涌入艦長的身體!

“呃啊——!”艦長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那感覺並非單純的物理撕裂,更像是靈魂被投入了滾燙的、充滿荊棘的熔爐。

冰冷的崩壞能帶着毀滅一切的意志,蠻橫地沖刷着他脆弱的神經和血管,試圖將他從內部瓦解。

他的皮膚表面開始浮現不祥的、蛛網般的暗紫色紋路,那是崩壞能侵蝕的征兆,如同死神的吻痕在迅速蔓延。

這突如其來的劇痛,卻像一盆冰水,瞬間澆醒了艦長被恐懼和窒息籠罩的意識。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西琳核心那毀天滅地的能量,也感受到了她勒住自己的雙臂中,那無法抑制的、如同溺水者般的顫抖。

她不是在威脅他。

她是在求救。

用最極端、最絕望的方式,向這冰冷宇宙中她唯一抓住的“浮木”求救。

一瞬間,巴比倫塔的冰冷解剖台、西琳蜷縮在艦長床邊汲取體溫的脆弱身影、她爲獨占他而布下的無形牢籠、她給小貓強行命名時的尖叫、以及她此刻核心過載的哀鳴……

所有的畫面在他被崩壞能灼燒的痛苦中,轟然貫通。

這個囚籠,從來不是單方面的。它困住了他,也困住了她自己。

當牢籠打開時,他早已不願離開……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他早已無法離開。

他對她的憐憫、責任,以及那在無數次糾纏中悄然滋生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認知的復雜情感,早已將他與她牢牢綁在了一起。

死亡的陰影近在咫尺,艦長的頭腦卻異常清晰。他放棄了掙扎,放棄了呼喊。他用盡全身僅存的力氣,艱難地、一寸寸地,轉過了身。

他的動作異常緩慢,仿佛在對抗着整個空間的巨大壓力。

西琳似乎被他的動作驚動,埋在他後背的臉微微抬起,那雙燃燒着熔金烈焰、充滿瘋狂和毀滅的眼睛,愕然地對上了艦長近在咫尺的臉。

艦長的臉色因崩壞能的侵蝕而蒼白如紙,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暗色的血痕。

但他看向西琳的眼神,卻沒有她預想中的恐懼、厭惡或憤怒。

那眼神復雜得如同深海——有承受崩壞能侵蝕的痛苦,有面對毀滅的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穿透瘋狂表象的、近乎悲憫的……理解?

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西琳的金瞳劇烈地收縮了一下,熔岩般的瘋狂似乎被這眼神短暫地凍結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間,艦長猛地抬起沒有被完全禁錮的右手。

他不是去攻擊,也不是去推開。

那只同樣被崩壞能侵蝕、浮現紫色紋路的手,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溫柔和決絕,猛地、緊緊地按在了西琳劇烈起伏、如同風暴核心的胸口!

那裏,是律者核心的位置,也是她所有痛苦、怨恨、孤獨和扭曲依戀的源頭!

“西琳……”艦長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每一個字都伴隨着崩壞能灼燒內髒的痛苦,“看着我!”

他的手掌並非傳導攻擊,而是……試圖建立連接!以自身爲容器,強行分擔!

頸側的信標仿佛成了雙向的通道。

艦長體內被強行注入的狂暴崩壞能,與他自身意志混合成一股微弱卻堅韌的暖流(那是對她存在的“錨定”,是“承諾”的具象化),逆着狂暴的能量洪流,強行灌入西琳的核心!

“呃——!”西琳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

她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眼中熔金般的毀滅烈焰瞬間被強烈的錯愕和某種更深層的、源自靈魂的劇痛所取代。

兩股力量在她核心處猛烈碰撞!一股是失控的、充滿毀滅和怨恨的崩壞能洪流,一股是微弱卻帶着艦長生命印記和“錨定”意志的暖流。

後者如同投入暴風雪中的一點星火,渺小得可笑,卻固執地不肯熄滅,頑強地試圖包裹、安撫那顆瀕臨破碎的冰冷核心。

艦長的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皮膚下的紫色紋路迅速加深、蔓延,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徹底吞噬、分解。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視野被大片大片的黑暗侵蝕。但他按在西琳胸口的手,卻如同焊死在那裏,紋絲不動。

西琳眼中的瘋狂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空白的茫然,以及一種……

被強行撕裂僞裝的劇痛。她看到艦長嘴角不斷涌出的暗色血液,感受到他生命力如同沙漏般飛速流逝,也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微弱卻固執地涌入自己核心的“暖流”——

那暖流裏,沒有欺騙,沒有背叛,只有一種近乎獻祭的、沉重到讓她靈魂都爲之顫抖的……“存在”。

“爲什麼……”她嘴唇翕動,發出無聲的疑問,金色的瞳孔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艦長痛苦卻堅定的臉。

勒住他腰腹的手臂,不知何時已悄然鬆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

牆角瘋狂蔓延的空間裂痕,如同失去了源頭的活水,擴張的速度驟然減緩,那幽暗的漩渦變得凝滯。狂暴的引力場開始減弱,閃爍的燈光也穩定下來,不再明滅不定。

宴會廳裏令人窒息的壓力似乎減輕了一絲。

“艦長!”琪亞娜看到艦長倒下,不顧一切地想沖過去,再次被芽衣和布洛妮婭合力攔住。

“等等!能量讀數……在下降?!”布洛妮婭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愕。

屏幕上,那代表西琳崩壞能的、直沖雲霄的紅色曲線,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按住了頭,開始劇烈地、斷崖式地下墜!

而代表艦長生命體征的曲線,則在同步地、令人心碎地滑向深淵。

艦長的意識在沉淪的邊緣。

劇痛和冰冷包裹着他,但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細微、如同幼獸嗚咽般的啜泣。

他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野中,西琳那張精致卻寫滿巨大空洞和茫然的臉近在咫尺。

一滴滾燙的液體,帶着難以置信的溫度,砸落在他冰冷的臉頰上。

是淚。

屬於空之律者西琳的,第一滴滾燙的、混濁的淚。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沾滿自己血跡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顫抖着,拂過西琳冰涼的臉頰,試圖拭去那滴淚痕,卻只是留下了一道更深的、暗紅的印記。

“……不疼了……”他氣若遊絲,聲音微弱得幾乎被核心殘餘的蜂鳴淹沒。

這句話,他曾聽她對他說過。此刻,他原樣奉還。

話音落下的瞬間,艦長按在西琳胸口的手徹底失去了力量,軟軟地滑落。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在西琳僵硬的懷抱裏,徹底失去了意識。

皮膚上的紫色紋路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證明着崩壞能的侵蝕仍在繼續,生命之火在狂風中搖曳欲熄。

西琳呆呆地抱着懷中迅速失溫、瀕臨死亡的身體。

艦長最後拂過她臉頰的觸感,那微弱卻固執的暖流,那句“不疼了”……

如同最鋒利的空間之刃,精準地劈開了她心中那層由怨恨、嫉妒和冰冷築成的、堅不可摧的牢籠外殼。

“籠子……”她喃喃自語,聲音空洞得可怕。

環顧四周,那尚未完全消散的空間裂痕,如同她扭曲內心的具象化投影,正嘲弄般地對着她。

她精心構築的、用來囚禁艦長的無形牢籠,最終囚禁的,是她自己渴望溫暖卻不懂如何獲取的靈魂,並險些徹底摧毀了她唯一的光。

她猛地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艦長冰冷、染血的頸窩。

這一次,不再是索取,而是絕望地尋求那正在飛速消逝的最後一絲暖意。

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撕裂出來的悲鳴,終於沖破了她的喉嚨,在死寂的宴會廳裏回蕩開來,淒厲得令人心膽俱裂。

“不——!!!”

伴隨着這聲絕望的嘶喊,西琳體內殘餘的、失控的崩壞能,不再用於毀滅,而是被她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意志強行收束、逆轉!

金色的光芒在她周身瘋狂閃爍,不再是毀滅的烈焰,而是帶着一種不顧一切、孤注一擲的修復意志。

她雙手死死抱住艦長,空間的力量不再是撕裂的爪牙,而是化作了最精密的、顫抖的針線,瘋狂地試圖縫合艦長體內被崩壞能撕裂的傷口,試圖驅逐那些致命的侵蝕紋路,試圖用自己的律者核心作爲橋梁,強行穩定他飛速流逝的生命力。

牆角的空間裂痕在西琳力量性質的劇變下,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抹去,瞬間愈合,只留下牆壁上幾道深刻的、無法復原的凹痕,如同巨大的傷疤。

宴會廳的燈光徹底恢復了穩定,但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歡樂的甜香,而是濃重的血腥味、能量灼燒的焦糊味,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死寂。

女武神們站在原地,無人敢上前一步。

琪亞娜捂着嘴,湛藍的眼眸中蓄滿了淚水。芽衣臉色蒼白,眼中充滿了復雜的哀傷。

布洛妮婭的重裝小兔沉默地記錄着一切,屏幕上,艦長的生命曲線在滑落到最低谷後,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波動。

而西琳的生命讀數,卻在以一種同樣觸目驚心的速度下跌——她在透支自己的本源,試圖換回懷中那縷即將熄滅的火苗。

那只名爲“西琳”的灰色小貓,不知何時從角落的小窩裏鑽了出來。

它似乎被巨大的能量波動嚇壞了,瑟縮在狼藉的邊緣,一雙怯生生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角落裏那個緊緊抱着主人、身體劇烈顫抖、發出無聲慟哭的紫色身影。

牢籠並未消失。它依然存在,由西琳扭曲的愛意、艦長沉重的責任與憐憫、以及此刻絕望的獻祭共同構築。

只是,當西琳終於用毀滅的力量去嚐試“拯救”,當艦長甘願踏入那致命的能量風暴去“理解”,這個名爲“空之牢籠”的扭曲共生關系,才真正顯露出它最殘酷也最震撼人心的本質——

那並非單方面的囚禁,而是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在無盡的寒冷虛空中,用最笨拙、最痛苦、甚至互相傷害的方式,試圖緊緊擁抱在一起,證明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而代價,或許將是彼此的生命,或是永恒無法擺脫的枷鎖。

休伯利安的鋼鐵穹頂之下,只有西琳壓抑不住的、破碎的嗚咽,和艦長頸側空間信標殘留的、微弱的幽藍光芒,在無聲地訴說着一個關於占有、毀滅、救贖與無望之愛的黑暗童話。

未來,如同艦長那絲微弱的心跳,在生與死的懸崖邊緣,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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