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盯着阿呆指縫殘留的金光，後背寒毛倒豎。
她強壓恐懼撥開焦黑土層，羅盤指針在陣眼處瘋狂旋轉。
“得挖開……”話音未落，阿呆看着自己沾泥的鞋尖皺眉：
“髒，自己出來不行嗎？”
地面猛地一震，染血凶器破土而出懸在半空。
錘哥剛醒就看到這幕，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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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廢棄老宅裏只剩下蘇念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錘哥癱軟在地昏迷不醒的沉重呼吸，以及窗外偶爾吹過的、嗚咽般的穿堂風。空氣裏那股焚燒後的焦糊味和殘餘的腥臭混合着，刺激着鼻腔，每一次吸氣都帶着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她剛才那瞬間湮滅百鬼的恐怖場景並非幻覺。
蘇念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釘子牢牢釘在阿呆那只剛剛蹭過褲腿的右手上。指節分明，骨節修長有力，皮膚幹淨，此刻除了蹭上的一點灰黑污跡，再無他物。那幾絲璀璨的、如同融化黃金般的碎光，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可蘇念知道，那不是幻覺。那光芒中蘊含的冰冷、古老、至高無上的威壓，此刻還殘留在她靈魂深處，激起一陣陣本能的戰栗。
他不是阿呆……或者說，不只是阿呆。
這個認知帶來的冰冷恐懼，比剛才面對百鬼圍困時更甚。那是對未知的、遠超理解範疇的存在的天然敬畏。她甚至不敢去深想，自己暴雨天從巷口撿回來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一個念頭不受控制地竄上來：如果剛才那個冰冷的意志是針對自己的……
“念念？”阿呆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純粹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往前挪了一小步，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投下長長的影子，籠罩住僵立的蘇念。“你…你臉色好白。是不是…也弄髒了？”他努力地理解着眼前的情況，邏輯簡單直接——念念臉色不好，可能是和他一樣，衣服或者鞋子弄髒了不開心。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去碰碰蘇念的胳膊，想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安慰。
蘇念卻如同被燙到一般，猛地向後縮了一下！動作幅度不大，但那份避讓的警惕和下意識升起的防御姿態，清晰地傳遞了出去。
阿呆的手僵在半空。他臉上的茫然更深了，濃密的睫毛顫了顫，那雙恢復清澈的眼眸裏，清晰地映出蘇念蒼白驚懼的臉。他看不懂蘇念眼中的復雜情緒，但他能感受到那份突然豎起的、冰冷的疏離。一種陌生的、尖銳的刺痛感，毫無預兆地扎進了他一片混沌的心口。比剛才被那髒東西碰到鞋子還要不舒服。
“念念…？”他又喚了一聲，聲音低了下去，帶着點不知所措的委屈。像一只被主人無端推開的大狗，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蘇念的心髒被這聲低喚狠狠揪了一下。她看着阿呆臉上那毫不作僞的受傷和茫然，看着他幹淨卻帶着點無措的眼神，再聯想到他蹭褲腿的笨拙動作……那瞬間爆發的神魔般的威勢，與眼前這個懵懂的大男孩，形成了極端撕裂的對比。
理智在瘋狂拉扯。一邊是親眼所見、靈魂震顫的恐怖力量殘留；另一邊，是這個會爲鞋子髒了而煩惱、會因爲自己避讓而委屈的“阿呆”。
恐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在胸腔裏翻滾。蘇念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銳的疼痛讓她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了幾分。腥甜味在口腔彌漫。
現在不是深究的時候！錘哥昏迷，直播中斷，但聚陰陣的陣眼還在！不破陣眼，此地怨氣只會不斷滋生，遲早會引來更麻煩的東西！當務之急是解決委托，拿到尾款，然後……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再慢慢弄清楚阿呆身上的秘密。
“我沒事。”蘇念強迫自己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緊繃。她避開阿呆困惑受傷的目光，迅速低下頭，假裝整理自己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手指觸碰到包內層冰冷的金屬圓盤，觸感讓她找回了一絲熟悉的掌控感。“剛才……有點嚇到了。”她含糊地解釋了一句，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努力擠出一絲鎮定的表情，盡管眼底深處驚悸未消。她不再看阿呆，目光轉向地上昏迷不醒的錘哥，走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頸側脈搏。還好，只是驚嚇過度暈厥，沒有生命危險。
“阿呆，幫我把他扶到那邊牆角，離這些焦黑的地方遠點。”蘇念指了指相對幹燥、沒有污垢和焦痕的一處牆角。聲音恢復了平時的語調，但刻意帶上了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
阿呆站在原地沒動，依舊看着她，眼神裏的受傷和困惑沒有散去，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阿呆？”蘇念又喚了一聲，語氣加重了一點。
阿呆這才像是接收到指令的機器，遲緩地動了。他默默地走到錘哥身邊，單手抓住錘哥後衣領，像提一個沉重的麻袋，毫不費力地將人高馬大的錘哥拖到了指定的牆角。動作談不上溫柔，但很有效率。放下人後，他依舊沉默地站在牆角陰影裏，高大的身影顯得有些落寞，目光低垂，看着自己鞋尖上那點頑固的污漬，不再看蘇念。
蘇念強迫自己忽略心頭那點莫名的刺痛，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危局上。她從帆布包裏拿出了爺爺留給她的寶貝——一個巴掌大小的黃銅羅盤。羅盤表面布滿細密的銅綠，中心天池位置鑲嵌着一枚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指針，指針尾部極其細微地纏繞着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暗紅色絲線，那是蘇家先祖用精血浸煉過的“定魂絲”，對陰煞之氣感應極其敏銳。
她咬破自己右手中指指尖，一滴殷紅的血珠沁出。忍着疼，蘇念將血珠小心翼翼地塗抹在羅盤天池邊緣一處極其微小的凹槽裏。那裏刻着一個古樸的“敕”字。這是蘇家秘傳的“血引尋煞”之法，以自身精血爲引，激發羅盤最大靈性，精準鎖定陰煞核心。
嗡……
沾血的羅盤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蜂鳴。天池中的黑曜石指針猛地一顫，仿佛從沉睡中驚醒！指針劇烈地左右搖擺，發出嗡嗡的震顫聲，帶動整個羅盤在蘇念掌心裏微微震動！
蘇念屏住呼吸，雙手穩穩托住羅盤，凝神靜氣，將自身微弱卻精純的靈力緩緩注入其中。同時，她腳下踏着一種古老而獨特的步罡，每一步都踩在特定的方位，步法沉穩，帶着一種溝通地脈的韻律。口中更是念念有詞，聲音低沉而快速，是蘇家代代相傳的尋龍點穴、破煞定脈的秘咒。
“天清地寧，日月分明，陰濁陽清，煞氣顯形，敕！”
隨着最後一個“敕”字真言落下，沾血的“敕”字凹槽驟然亮起一絲微弱的紅芒！羅盤指針的震顫達到了頂點，發出尖銳的蜂鳴！緊接着，指針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死死拉住，不再瘋狂搖擺，而是猛地一定，直直地指向——老宅正廳中央，一塊被厚厚焦黑污跡覆蓋的地面！
那正是阿呆剛才站立的位置附近！也是那只鬼爪試圖抓向他腳踝的地方！
指針定住後，依舊在劇烈地顫抖，針尖死死抵着羅盤邊緣，仿佛要刺穿銅盤！針尾纏繞的暗紅“定魂絲”此刻竟散發出淡淡的紅光，微微灼熱。這景象表明，指針所指之處的陰煞之氣，濃鬱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程度，甚至快要超出這祖傳羅盤的感應上限！
陣眼！聚陰養屍陣的核心陣眼，就在那裏！
蘇念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托着羅盤的手因爲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面上那些焦黑的、還散發着微弱腐蝕性氣息的印記，一步一步，朝着羅盤指針指向的核心位置走去。
越是靠近，空氣就越發粘稠陰冷。腳下的污垢層似乎都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吸力。羅盤的蜂鳴聲越來越尖銳，指針的顫抖帶動着蘇念的手腕都在微微發麻。
終於，她在指針指向最猛烈的位置停了下來。這裏的地面污垢格外厚實，呈現出一種油膩的暗黑色。她用腳尖小心翼翼地撥開最表層鬆軟的浮灰和焦黑碎屑，露出下面顏色更深、質地更緊實的土層。一股比之前濃鬱數倍、帶着強烈腥氣和怨毒的陰冷氣息，如同實質的毒蛇，從撥開的土層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就是這裏！”蘇念聲音發緊，帶着一絲疲憊後的凝重。她收起羅盤，反手從帆布包裏抽出了一把折疊的軍工鏟。這是她爲了這次“凶宅探險”特意準備的，沒想到真用上了。
“得挖開……”她看着腳下那片散發着不祥氣息的土層，眉頭緊鎖。直覺告訴她，埋在這裏面的東西，絕對是至凶至邪之物，而且與這聚陰陣、與那些被催生出的怨氣屍骸有着最直接的聯系！只有挖出來，才能真正破掉這害人的陣法。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殘留的驚悸和對阿呆的復雜情緒，彎下腰，雙手握住冰冷的軍工鏟手柄，準備動手。挖掘這種凶陣核心，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危險且耗費心力的事情，需要全神貫注，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逸散的邪氣侵蝕。
然而，就在她鏟尖即將觸碰到那暗黑色土層的瞬間——
“念念。”
阿呆的聲音，帶着一種明顯的不情願和嫌棄，突兀地從牆角陰影裏傳來。
蘇念動作一頓，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阿呆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牆角，正站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他沒有靠近那片散發着強烈陰冷氣息的陣眼區域，而是微微低着頭，皺着好看的眉頭，專注地看着自己那雙嶄新的運動鞋。鞋幫上那點細微的污漬還在，但更讓他不滿的是，剛才爲了拖錘哥，鞋底和邊緣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更多老宅地面那油膩污穢的黑泥。
他抬起腳，有些笨拙地在地上蹭了蹭，試圖弄掉那些泥點，但效果甚微。看着自己心愛的新鞋變得髒兮兮，阿呆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濃重的嫌棄和委屈。他像個被弄髒了心愛玩具的孩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蘇念即將進行的危險挖掘和此地的凶險氛圍毫無感知。
然後，他抬起頭，看向正彎腰準備挖土的蘇念，又看了看她腳下那片散發着更濃“臭味”的暗黑色土地，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撇了撇嘴，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帶着點孩子氣抱怨的語氣，清晰地吐出一句話：
“髒。自己出來不行嗎？”
聲音不大，在這寂靜的老宅裏卻格外清晰。那語氣，就像在抱怨爲什麼不能讓玩具自己從箱子裏跳出來一樣簡單直接。
轟——！！！
阿呆話音落下的刹那！
蘇念腳下那片暗黑色的、散發着濃鬱陰煞之氣的陣眼核心區域，毫無征兆地猛烈一震！
如同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萬噸巨石！整個老宅的地面都跟着劇烈搖晃了一下！腐朽的梁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簌簌落下灰塵！牆角昏迷的錘哥身體都被震得彈跳了一下！
蘇念只覺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力量從地底猛地爆發出來！她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就被這股力量狠狠掀飛了出去！
“啊！”蘇念驚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倒飛！手中的軍工鏟脫手而出，哐當一聲砸在遠處的破桌子上！
就在她以爲自己要狠狠撞在牆上時，一條強有力的手臂猛地從旁邊伸過來，穩穩地攬住了她的腰！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傳來，硬生生止住了她倒飛之勢！
是阿呆！他在蘇念被震飛的瞬間，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側！動作快得超出了視覺捕捉的極限！
蘇念驚魂未定地靠在阿呆堅實的臂彎裏，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她甚至能感受到阿呆胸膛傳來的、平穩有力的心跳，與他剛才爆發出的非人力量形成了詭異的反差。
但此刻，她完全顧不上這些了！她的眼睛，死死地盯向了陣眼的位置！
那片被阿呆抱怨“髒”的暗黑色土地，此刻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從內部狠狠撕裂、翻開！
泥土、碎石、污穢的焦黑殘渣，混合着濃鬱到化不開的、如同墨汁般的粘稠陰氣，如同噴發的火山熔岩，猛地向上沖起！一股令人作嘔的、比之前強烈十倍的血腥味和屍腐惡臭瞬間彌漫開來，濃烈得幾乎讓人窒息！
在這股噴發的穢物中央！
一道暗紅色的、狹長的影子，被這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從地底深處“頂”了出來！
它懸停在離地面大約半米高的空中！
那赫然是一把刀！一把造型古樸、卻散發着滔天凶煞之氣的古舊長刀！
刀身狹長，呈現出一種仿佛被鮮血浸透、幹涸了千百次後的暗沉紅色，上面布滿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脈絡般的黑色紋路，此刻正散發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紅黑光芒！刀柄是某種暗沉的黑木，纏繞着早已腐朽發黑的皮繩，末端鑲嵌着一顆渾濁的、布滿裂紋的黑色玉石，玉石中心一點猩紅，如同凝固的血淚，正閃爍着妖異的光芒！
濃烈的怨毒、不甘、暴虐、嗜血的負面氣息，如同實質的潮水，一波波地從這把懸停的凶刀上擴散開來！整個老宅的溫度驟降，牆壁上甚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空氣被這股凶煞之氣擠壓得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這把刀，就是聚陰陣的核心！是此地百年怨氣的源頭！是催生那些恐怖屍骸的罪魁禍首！它被深埋地底，依靠陣法汲取陰氣怨念滋養自身，此刻卻被阿呆一句無心又嫌棄的抱怨，如同拔蘿卜般，硬生生給“說”了出來！
蘇念靠在阿呆懷裏，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因爲那凶刀散發出的恐怖煞氣而抑制不住地顫抖。她死死盯着那把懸浮的凶刀，感受着那幾乎要將靈魂凍結的冰冷和暴虐，大腦一片空白。阿呆的“言靈”，再一次以這種荒誕又恐怖的方式，展露出它不講道理的力量！
“呃……”
就在這時，牆角傳來一聲痛苦的呻吟。
被剛才劇烈地震動震醒的錘哥，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他頭疼欲裂，記憶還停留在百鬼爬行、阿呆爆發的前一刻。他下意識地轉動眼珠，想看看情況……
然後，他的視線，就毫無阻礙地、直直地撞上了——
那把懸浮在半空、散發着滔天凶煞紅黑光芒、如同剛從地獄血池中撈出來的詭異凶刀！
刀身上那些扭曲的黑色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紅光的映襯下如同蠕動的血管！末端那顆黑色玉石中的猩紅血點，如同惡魔的獨眼，冰冷地“注視”着他！
“鬼……鬼……鬼刀啊——！！！”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破了音的尖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猛地從錘哥喉嚨裏爆發出來！他雙眼瞬間瞪大到極限，眼白上血絲密布，瞳孔因爲極致的恐懼而縮成了針尖大小！
下一秒，他連白眼都沒來得及翻，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倒氣聲，腦袋一歪，口吐白沫，整個人再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徹底暈死過去。這一次，暈得比上次更徹底。
老宅裏，只剩下凶刀散發的幽幽光芒，彌漫的刺骨寒氣和血腥惡臭，以及靠在一起的蘇念和阿呆。
阿呆似乎完全沒被那把凶刀散發的恐怖氣息影響。他低頭看了看懷裏還在微微發抖的蘇念，又看了看自己那只攬在她腰間的手——剛才情急之下摟住她，手上不可避免地沾到了她衣服上的灰塵和一點焦黑的印記。
他好看的眉頭再次習慣性地蹙起，帶着點苦惱和嫌棄，小聲嘟囔了一句，清晰地在死寂中響起：
“手也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