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鐵往家走時，懷裏的報平安傀儡還溫乎着——出發前特意揣了半宿，就怕傳聲陣受了潮。前面的尋蹤傀儡跟條熟門熟路的狗似的，不用人催，順着道邊的草味兒一個勁往前躥，它去年聞過趙虎帶的老家土，連村口老槐樹的根須味兒都記着呢。
“再走半裏地就到了。”趙虎拎着油紙包的糖糕，步子輕快，“我昨兒去老甜鋪搶的桂花糖糕，熱乎着呢。你娘指定給你蒸了槐花餅，這會兒說不定正站門口盼着。”
話剛落音，就見老槐樹下有倆身影在轉悠。爹的煙杆插在腰後，手在背後搓來搓去；娘的圍裙上沾着面粉，看見林鐵，倆腿跟生了風似的迎上來，眼裏的紅血絲看得人心裏發緊。
“鐵兒！你可算回來了！”娘一把攥住他的手，指頭像冰坨子，“家裏出事了——招娣被人擄走了！”
招娣是林鐵的堂妹，小他五歲，小時候總跟在他屁股後面喊“鐵哥”。林鐵心裏“咯噔”一下，剛要轉身往鎮上沖，爹一把拽住他胳膊：“別莽撞！王家派人來了，就在院裏等着呢。”
林鐵一進院就愣了——院裏堆着半牆禮盒，紅綢綠緞裹着木盒子，看着就值錢。爲首的老頭穿件石青錦袍，鬢角淌着汗，是王家族長王顯。他腳邊跪着個少年，雙手被麻繩捆着，腦袋耷拉着，正是擄走招娣的王家二小子王浩。旁邊站着個留山羊胡的老頭，是王家大長老王奎，腰杆挺得筆直，眼卻老往林鐵身上瞟，透着股虛怯。
“林小友！可把你盼來了！”王顯趕緊拱手，聲音透着巴結，“犬子王浩不懂事，沖撞了你堂妹。我把他捆來給你賠罪，要打要罰，全聽你的！”
林鐵沒看那些禮盒，直盯着王浩：“招娣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送回去了！”王顯拍了拍手，倆仆役立刻端着東西過來，一盤亮晶晶的靈石，一匹水紅的雲錦，“還賠了一百塊下品靈石，兩匹雲錦。招娣姑娘受了驚，我讓內人送了安神湯，她娘正給她煮糖水蛋呢。”
他搓着手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低的：“小友，有件事想求你幫忙。我們王家分宗要回來了，在海外遭了劫，帶着幾萬凡人想歸宗，實則是來搶家產的。你是青雲宗弟子，只要肯當我們客卿，幫着鎮鎮場面，以後王家的靈草礦石，你要多少有多少！”
“剛搶了人就求人？”趙虎在旁邊撇撇嘴，“你們王家算盤打得夠響。”
王顯臉一紅，又硬着頭皮說：“小友有所不知，分宗是當年老二一脈，帶走了一半礦脈去海外。現在回來要平分家產，還想搶族長之位。他們人多勢衆，我們實在扛不住。”
林鐵指尖的靈氣動了動——招娣受的委屈不能就這麼算了，再說王家分宗突然回來，這事透着古怪。
“我可以去看看。”林鐵看着王顯，“客卿就不必了。還有，王浩的賬沒算。”
王顯臉“唰”地白了，突然從腰裏抽出把短刀。王浩嚇得一哆嗦：“爹！我錯了！別……”
“啊——！”
一聲慘叫劃破院子，王浩在地上蜷成一團，冷汗把褲子都浸透了，兩條腿軟塌塌地垂着，顯然是廢了。
“這樣，小友可滿意？”王顯握刀的手在抖，聲音卻強裝鎮定。
他兒子多不差這一個，可真得罪了林鐵，得罪了青雲宗，王家不過練氣小家族，絕對在當地混不下去，何況此時還有事相求。
這時候院門口一陣亂響，招娣她娘拎着籃子進來了，看見地上的血，嚇得捂住嘴：“鐵兒，算了吧，人回來就好。”她把籃子往桌上一放，裏面是剛蒸的槐花餅，還冒着熱氣，“招娣在家呢，就是嚇着了，總說夢見有人抓她。”
林鐵拿起塊槐花餅，咬了一口：“娘，我去去就回，中午回來吃餅。”
跟着王顯往外走時，林鐵回頭瞅了一眼——爹蹲在門檻上，摸出煙杆沒點火；娘把槐花餅往籃子裏裝，手裏攥着雙新布鞋，鞋面上繡的“平安”二字針腳密密的。
剛上王家的馬車，尋蹤傀儡突然對着車輪齜牙。林鐵摸了摸傀儡的頭，指尖靈絲探出去——車輪縫裏沾着點黑粉末，聞着有股魚腥氣，透着股邪性。
他心裏透亮了：王顯哪是怕他，是怕青雲宗。廢王浩的腿，是想借他的名頭立威。只是這黑粉末到底是啥？
馬車剛出村，就見道邊跑過來個小孩，是招娣的弟弟小石頭。他手裏攥着個布包，氣喘籲籲地喊：“鐵哥！我姐讓我給你的！”
林鐵接過來一看，是塊槐花餅，裏面夾着張紙條，是招娣歪歪扭扭的字：“鐵哥，王家分宗的人昨天就偷偷來過村裏，還給王族長送了個黑罐子。”
林鐵捏着槐花餅，心裏一沉——這事果然沒那麼簡單。他摸了摸背後的戰鬥傀儡，木劍柄被摩挲得發亮：不管王家分宗藏着啥貓膩，敢動他想護的人，就別怪他不客氣。
王家主宗的院子比林鐵想的大多了，一進門就踩着青石板路，光腳走上去都涼絲絲的。路兩旁掛着紅燈籠，每個燈籠上都繡着個“王”字，燈籠邊的紋路還泛着微光——林鐵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最簡單的聚靈陣，雖說聚不起多少靈氣，可在尋常家族裏也算闊氣了。
“小友裏面請。”王顯在前面引路，袍子掃過石板路，帶起一陣風。路過演武場時，林鐵瞅見十幾個弟子正在練劍，動作倒是整齊，可手腕都發飄，一看就沒下過苦功。有個瘦高個弟子瞥見林鐵，劍招都亂了，被旁邊的教頭瞪了一眼才趕緊收心。
內堂裏已經擺好了茶，粗瓷碗看着普通，碗沿卻包着層銀邊。王顯揮揮手讓伺候的仆役都出去，才壓低聲音說：“分宗那邊領頭的是王敖，按輩分是我堂弟。他爹——也就是我二叔，當年帶着一半家產去了海外，如今聽說在那邊混不下去，就想回來‘認祖歸宗’，其實是想搶族長的位子。”
他從懷裏掏出個舊賬本，紙都黃得發脆，邊角卷得像朵花。“你看這賬，當年分家時寫得明明白白，礦脈、靈田各分一半。他們在海外占了三十年便宜，現在回來倒想把我們這點家業也分走，哪有這樣的道理？”
林鐵翻着賬本，指尖突然頓了頓。最後一頁畫着個歪歪扭扭的海圖，紅筆標着分宗回來的路線，旁邊還有個墨印，像朵被揉爛的浪花，看着有點眼熟。
“他們原定下什麼時候到？”林鐵把賬本合起來，碗裏的茶還冒着熱氣。
“說的是後天。”王顯往門口瞟了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小友，我請你來真不是讓你動手。你只要在他們來時亮明青雲宗弟子的身份，他們就不敢胡來。事後我給你十塊中品靈石，再送兩株二階靈草——練雲福地都少見的那種。”
正說着，外堂突然傳來一陣喧譁，像是有人打翻了東西。王奎掀着簾子跑進來，山羊胡都歪了：“族長！不好了！分宗的人提前到了，這會兒就在大門外呢！”
林鐵跟着王顯往外走，剛到月亮門，懷裏的尋蹤傀儡突然掙了掙，對着西北方向齜牙，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鳴——這是它上次撞見鐵背狼時才有的反應，顯然是感知到了危險。
大門外停着十幾艘船，船帆上也印着“王”字，可角落多了朵浪花，跟賬本上的印記一模一樣。爲首的中年人穿件寶藍袍子，臉白淨得像沒曬過太陽，正是王敖。他身後站着幾十個弟子，個個耷拉着臉，眼神冷得像冰，跟主宗那些吊兒郎當的弟子完全不一樣。
“堂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王敖笑着拱手，眼睛卻在林鐵身上打了個轉，像是在掂量什麼，“這位是？”
“這是青雲宗的林鐵小友，也是我王家的貴客。”王顯特意把“青雲宗”三個字說得又重又慢，還往林鐵身邊湊了湊。
王敖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比剛才還熱絡：“原來是仙門高人，失敬失敬。既是堂兄的貴客，那就是我的貴客。”他拍了拍手，兩個弟子立刻抬來個木箱子，打開一看，裏面全是亮晶晶的珠子，“這點薄禮不成敬意，還請高人笑納。”
林鐵沒接。他注意到王敖身後的弟子腰間都掛着個黑令牌，令牌上刻着浪花，跟賬本上的印記不差分毫。尋蹤傀儡在他懷裏掙得更歡了，鼻尖都快碰到最近那個弟子的令牌，喉嚨裏的低鳴像要咬人。
“高人是瞧不上這點東西？”王敖眯了眯眼，手指在袖口裏動了動，“還是說，堂兄沒跟高人說清楚，我們這次回來，是帶着誠意的？”
王顯剛要開口，林鐵突然按住他的胳膊——他看見離王敖最近的那個弟子，令牌邊緣泛着點灰氣，跟上次在王家馬車車輪上蹭到的黑粉末味道一樣。
“禮物就不必了。”林鐵摸了摸懷裏的尋蹤傀儡，傀儡的爪子正死死扒着他的衣襟，“既然是認祖歸宗，按規矩來就是，不用這麼客氣。”
王敖的笑淡了些，目光在林鐵懷裏的傀儡上停了停：“高人說的是。那我們就先進門歇歇腳，船上帶了些海外的海貨，正好給堂兄和高人嚐嚐鮮。”
說着就帶頭往裏走，路過林鐵身邊時，林鐵聞到他身上有股腥氣，不是海貨的腥，倒像是某種東西腐爛的味道。尋蹤傀儡突然“嗷”地叫了一聲，差點從林鐵懷裏跳出去。
王顯趕緊打圓場：“快請進，我讓廚房準備酒菜。”說着給林鐵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別沖動。
林鐵沒動，看着王敖一行人走進院子。那些弟子走路都沒聲音，腳像踩在棉花上，腰間的黑令牌隨着腳步輕輕晃，灰氣若有若無地飄出來——這哪是歸宗的族人，分明是來者不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