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將孟雲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映照得如同石膏雕塑。他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牆壁，身體順着牆面緩緩滑落，最終癱坐在冰涼的地磚上。消毒水混合着隱約血腥的氣味，像冰冷的蛇，鑽進鼻腔，纏繞着心髒。
隔着加護病房厚重的玻璃，父親孟軍躺在裏面，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連接着發出單調而冷酷滴答聲的儀器。臉色是死寂的蠟黃，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母親馬紅癱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上，頭深深埋在臂彎裏，肩膀無聲地劇烈聳動着，壓抑的嗚咽斷斷續續，如同瀕死小獸的哀鳴。姐姐孟珏靠牆站着，臉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
“門脈高壓…食管胃底靜脈曲張再次破裂…出血量大…”醫生疲憊而沉重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暫時用三腔二囊管壓迫止血…但病人情況很不穩定…隨時可能…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另外，後續治療和可能的手術…費用…”
費用！又是那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孟雲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他剛剛從“老狗”的虎口裏奪下那筆價值數萬的“籌碼”，還沒來得及喘息，就被命運更狠地一腳踹進了深淵！那包被他扔在街角的顯卡，此刻在李強手裏，是唯一的希望，卻也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必須盡快、安全地變現！每一分一秒，都在與死神賽跑！
巨大的恐懼、沉重的壓力、無邊的自責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着他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撕扯着，一半在加護病房外絕望地嘶吼，另一半卻被迫冷靜地計算着冰冷的數字：顯卡出手的渠道、可能的價格、需要的時間…還有那如同天文數字的後續費用！
“操！”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帶着血腥味的低吼從他緊咬的牙關中迸出。他猛地抬起右手，拇指指腹狠狠地、近乎自虐般地揉搓着左邊眉骨那道暗紅色的硬痂！力道之大，讓剛剛結痂不久的傷口邊緣瞬間崩裂，滲出細密的血珠！尖銳的刺痛感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反而帶來一絲扭曲的、短暫的清醒。
就在這絕望與壓力交織到頂點，幾乎要將他徹底壓垮的瞬間！
一段狂暴、混亂、充滿了極致痛苦、恐懼、憤怒與瘋狂掙扎的旋律和詞句，如同壓抑了億萬年的火山岩漿，帶着毀滅一切的力量，不受控制地從他劇烈起伏的胸腔裏，沖破了理智的閘門！不再是無聲的嘶吼，不再是混亂的腦內風暴，而是真真切切地從他幹裂的嘴唇中，斷斷續續地、帶着哽咽和血腥味的咆哮中，艱難而瘋狂地擠出！
＞ *(背景是醫院儀器冰冷的、如同喪鍾般的滴答聲，節奏陡然炸裂！如同心髒被重錘砸碎！)*
＞ Yo… Listen…（聽着！）
＞ 驚雷…劈碎…我的天…（我的天塌了！）
＞ 血…是詛咒…吐在…眼前…（就在眼前！）
＞ 前世…噩夢…重演…（又在重演！）
＞ 我跑…我吼…像條瘋狗…（瘋狗！）
＞ *(節奏混亂加劇，如同失控的喘息，鼓點沉重如鐵錘！)*
＞ 籌碼…剛到手…還沒焐熱…（還沒焐熱！）
＞ 死神…鐮刀…又他媽…架在…咽喉…（架在咽喉！）
＞ 錢！錢！錢！冰冷的數字…（冰冷的數字！）
＞ 比不過…我爸…一口氣…（一口氣！）
＞ *(旋律陡然拔高，帶着泣血的嘶喊，如同孤狼嘯月！)*
＞ 爲什麼？！爲什麼不等我？！（不等我？！）
＞ 啓動資金…算個屁！歐洲杯…算個屁！（算個屁！）
＞ 頂尖大學…救不了…我爸的命！（我爸的命！）
＞ 規則？命運？我恨！白雲龍？雜種！我恨！（我恨！）
＞ *(節奏失控般墜落，如同墜入無底深淵，只剩下絕望的嗚咽和沉重的喘息)*
＞ 更恨…我自己…無能！沖動的…魔鬼！（魔鬼！）
＞ 爸…撐住…求你…
＞ 老天…再給…一次機會…
＞ 這次…我用命…換…
這破碎的、嘶啞的、充滿了原始生命張力和極致痛苦的即興嘶吼，在死寂的醫院走廊裏炸響！如同平地驚雷！
馬紅的嗚咽戛然而止，驚恐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角落裏狀若瘋魔的兒子。孟珏空洞的眼神瞬間聚焦，充滿了震驚和擔憂。路過的護士和零星幾個家屬也愕然駐足，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了絕望力量的“噪音”震懾。
孟雲唱完最後一個字，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頭重重地抵在冰冷的牆壁上，胸膛劇烈起伏，汗水混合着眉骨滲出的血絲，順着臉頰滑落。他大口喘着粗氣，眼神失焦地望着慘白的天花板，只有那道眉骨上的血痕，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如同一個不祥的烙印。
他根本沒在意周圍的目光。這根本不是表演，這是一次靈魂的撕裂，一次瀕死般的宣泄！唱出來，那幾乎將他撐爆的負面情緒，似乎才找到了一絲宣泄的出口，讓他不至於在這無邊的壓力下徹底崩潰。
然而，孟雲沒有注意到，走廊拐角陰影裏，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正瞪大了眼睛，捂着嘴，悄悄舉起了手機。攝像頭對準了那個癱坐在牆角、眉骨帶血、渾身散發着絕望與暴戾氣息的少年。剛才那一段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說唱，被她完整地錄了下來。那直擊靈魂的絕望力量，讓她忘記了醫院的規定，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錄制鍵。她顫抖着手指，將這段充滿沖擊力的視頻，上傳到了當時最火的視頻分享網站——土豆網。標題帶着一絲獵奇和震撼：
**【驚爆！醫院走廊絕望少年泣血Rap！真實到窒息！眉骨帶血！】**
* * *
幾天後，當孟軍的情況在昂貴的進口止血藥和嚴密的監護下，奇跡般地暫時穩定下來，從加護病房轉回普通病房時，孟雲正疲憊地趴在父親病床邊的簡易陪護床上補覺。連續的高壓和缺覺，讓他眼下的烏青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眉骨的傷口已經結了一層更厚的暗紅色痂，被他無意識地揉搓着，顯得有些猙獰。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李強。
“胖哥！成了！大成了！”李強的聲音激動得變了調，帶着劫後餘生的狂喜，“那批卡！全出了！走的線上渠道，分批散出去的！扣掉給中間人的抽水，到手…到手整整三萬八！現金！我馬上去醫院找你！”
三萬八！
這三個字像強心針，瞬間驅散了孟雲大半的疲憊！他猛地坐起身，動作幅度之大牽扯到酸痛的肌肉，讓他咧了咧嘴，但眼中卻爆發出灼熱的光芒！有了這筆錢，父親接下來一段時間的治療費，總算有着落了！壓在心頭最沉重的那塊石頭，暫時被搬開了！
“幹得漂亮，強子！”孟雲的聲音帶着久違的沙啞和一絲如釋重負，“直接來醫院繳費處！快！”
錢款繳清，看着繳費單上那串令人心安的數字，孟雲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把這些日子積壓在胸口的濁氣全部吐盡。眉骨那道痂似乎也沒那麼刺痛了。
然而，命運的饋贈（或者說，是他在刀尖上舔血換來的回報）似乎並未停止。就在他剛把繳費單小心收好，準備回病房時，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喂？”孟雲皺眉接通，語氣帶着被打擾的不耐煩。
“是…是孟雲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激動、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的男聲，“我…我是‘極速沖浪’網吧的老板！老王！記得嗎？”
“王老板？”孟雲有些意外。他跟這老板除了偶爾交網費，沒什麼交集。
“對對對！是我！”王老板的聲音激動得拔高了八度，“小孟！你…你火了！你知道嗎？網上！網上那個視頻！醫院那個！是不是你？眉骨帶血那個！唱Rap那個！”
孟雲心裏咯噔一下！醫院走廊的事…被傳到網上了？
“我…我剛接到電話！”王老板根本不給孟雲反應的時間，語速飛快，“是‘藍調’酒吧的老板！市裏最大那個場子！他看了那個視頻，托人找到我！他想請你去他那兒演出！就唱…唱你那個！價錢好商量！一場…一場這個數！”王老板報出了一個讓孟雲眼皮都跳了一下的數字！遠超他之前任何一次“狩獵”的利潤！
藍調酒吧？演出？唱那段絕望的嘶吼？孟雲第一反應是荒謬。那根本不是表演！那是他靈魂流血的瞬間！
“王老板，我…”孟雲下意識想拒絕。他現在滿腦子是父親的病和更重要的事——歐洲杯！
“別急着拒絕啊小孟！”王老板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連忙道，“人家老板說了，知道你情況特殊，時間可以商量！就周末晚上！唱一兩首就行！主要是…是你那感覺！太他媽真實了！太有勁兒了！現在場子裏就缺這種硬貨！而且…”王老板壓低聲音，“人家說了，價格可以談！絕對讓你滿意！”
**價格可以談！絕對讓你滿意！**
這幾個字精準地擊中了孟雲此刻最核心的需求——錢！更多的錢！爲父親，也爲那場即將改變命運的歐洲杯豪賭積累更厚的本金！
孟雲沉默了。他站在醫院人來人往的繳費大廳門口，陽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拇指指腹用力地、緩慢地揉搓着左邊眉骨那道硬硬的痂。刺痛感清晰地傳來。唱那段痛苦的宣泄…換取一筆不菲的報酬？用傷疤…換籌碼？
“王老板，”孟雲的聲音恢復了慣有的平靜，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硬，“麻煩您幫我約一下藍調的老板。時間地點，我來定。價錢，我需要當面談。”
* * *
周末。晚九點，“藍調”酒吧。
震耳欲聾的電音舞曲暫時停歇，迷離的燈光聚焦在小小的舞台上。空氣中彌漫着酒精、香水、荷爾蒙和躁動不安的氣息。台下是攢動的人頭，喧囂的聲浪。
孟雲站在舞台中央，手裏握着一支廉價的麥克風。他沒有像其他駐唱那樣穿着誇張的演出服，依舊是一身簡單的黑色T恤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身形清瘦卻站得筆直。刺眼的聚光燈打在他臉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略顯蒼白的膚色，濃重的黑眼圈，以及左邊眉骨上那道新鮮的、粉紅色的、如同閃電般的疤痕。這疤痕在強光下，給他年輕的臉龐平添了幾分野性和不馴的硬朗。
他面無表情，眼神平靜地掃過台下那些帶着好奇、審視、甚至些許嘲弄的目光。躁動的音樂、喧囂的人群、迷離的光線…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仿佛置身於另一個空間，一個只有壓力和計算的冰冷空間。
他深吸一口氣，沒有前奏，沒有鋪墊，只有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從胸腔最深處擠出的嘶啞開嗓：
＞ *(背景是死寂！只有心跳般沉重的鼓點！)*
＞ Yo… Mic Check… 1… 2… Listen！（聽着！）
＞ 這裏…不是舞台…是…我的刑場！（我的刑場！）
＞ 聚光燈…像…手術刀…切開…僞裝！（切開僞裝！）
＞ 眉骨…這道疤…是…命運的印章！（命運的印章！）
＞ *(節奏驟然炸裂！如同狂風暴雨！鼓點密集如機槍掃射！)*
＞ 驚雷！劈碎！我的天！（我的天！）
＞ 血！是詛咒！吐在！眼前！（在眼前！）
＞ 前世！噩夢！重演！（在重演！）
＞ 我跑！我吼！像條！瘋狗！（瘋狗！）
＞ *(旋律拔高！帶着撕裂般的憤怒！)*
＞ 錢！錢！錢！冰冷的數字！（冰冷的數字！）
＞ 比不過！我爸！一口氣！（一口氣！）
＞ 規則？命運？我恨！（我恨！）
＞ 白雲龍？雜種！我恨！（我恨！）
＞ *(節奏轉爲低沉的律動，帶着壓抑的爆發力)*
＞ 更恨！我自己！無能！沖動的！魔鬼！（魔鬼！）
＞ 但！今夜！
＞ 這道疤！換籌碼！（換籌碼！）
＞ 這嘶吼！換子彈！（換子彈！）
＞ 向命運！開槍！砰——！（開槍！）
最後一聲如同炸雷般的“砰——！”，孟雲幾乎是吼破了音！帶着一種玉石俱焚的狂暴力量！麥克風發出刺耳的嘯叫！
整個酒吧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充滿了原始痛苦和赤裸裸憤怒的嘶吼震住了！那歌詞裏血淋淋的真實感，那眉骨疤痕帶來的視覺沖擊，那瘦削身體裏爆發出的駭人能量，形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直擊心靈的震撼！
短暫的死寂後，是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口哨聲和瘋狂的尖叫！人群徹底沸騰了！他們從未在酒吧聽過如此真實、如此有力量、如此…帶着血腥味的表演！那不是取悅，那是宣泄！是挑戰！是靈魂的呐喊！
酒吧老板站在吧台後面，看着台下徹底被點燃的氣氛，激動地用力拍着桌子，對着身邊人吼：“籤！必須籤下他！每周都來！價錢翻倍！”
孟雲站在舞台中央，汗水順着額角滑落，滴在眉骨的疤痕上，帶來一絲涼意。他胸膛劇烈起伏，眼神依舊平靜，甚至帶着一絲完成任務的漠然。他微微鞠躬，在震耳欲聾的聲浪中，面無表情地走下舞台。喧囂是他們的，與他無關。他只知道，今晚的“籌碼”，到手了。離那個改變一切的夏天，又近了一步。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走到相對安靜的角落，拿出那個屏幕布滿劃痕的舊諾基亞。是一條新短信，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 【孟雲先生您好，這裏是《城市之聲》網絡電台。我們在網上看到您醫院和酒吧的表演視頻，非常震撼！想邀請您作爲特邀嘉賓參與我們一檔關於‘草根聲音與城市壓力’的訪談節目，並現場演繹您的作品。報酬面議。期待您的回復。】
孟雲看着短信，拇指無意識地再次撫過眉骨那道粉紅色的新疤，眼神在酒吧迷離的光線下閃爍着復雜的光芒。網絡電台…訪談…現場演繹…新的渠道？更大的平台？更豐厚的…籌碼？
他收起手機，沒有回復。喧囂的聲浪依舊在身後翻涌，但他已經轉身，朝着酒吧的後門走去。清瘦的身影融入城市的夜色，步履堅定。眉骨上的閃電疤痕，在霓虹的映照下，仿佛蘊藏着無窮的能量。歐洲杯的倒計時在心中滴答作響，而腳下這條用嘶吼和傷疤換來的路，似乎正通向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