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木門軸鏽得厲害,推開時發出“吱呀”一聲長鳴,驚飛了檐下棲息的幾只灰雀。紅狐趴在窗台上,看着骸背着一捆柴禾從晨霧裏走出來,背後那株綠芽在陽光下舒展着葉片,像極了她小時候在萬妖嶺見過的向陽草。
“喂,骨頭架子,你今天走路怎麼順拐了?”紅狐笑着拍了拍窗台,“是不是背上長草不習慣?”
骸的動作頓了頓,骨頸轉動的幅度顯得有些僵硬。自從綠芽長出來,他總覺得背後多了個累贅,走路時總怕蹭到門框,劈柴時擔心斧頭誤傷了它,連彎腰撿東西都得先護住後背——這副模樣落在紅狐眼裏,活脫脫像只護着幼崽的老母雞。
“閉嘴。”骸把柴禾靠在牆角,骨指拂過背後的葉片,那裏還沾着點晨露。他能感覺到綠芽在吸收陽光,每一片葉子都在微微顫動,仿佛在歡呼。更奇妙的是,本源種子雖然依舊黯淡,卻像被這抹綠色喚醒了似的,開始緩慢地吸收天地間的靈氣,速度比之前快了數倍。
紅狐從窗台上跳下來,蹦到骸面前,踮腳去夠那綠芽:“讓我摸摸嘛,昨天沒摸夠。”
“別碰。”骸側身躲開,胸腔裏的本源種子輕輕一跳,像是在抗議。
“小氣鬼!”紅狐撇撇嘴,轉身去翻找行囊,“看看我找到什麼了?”她從包袱裏掏出個油紙包,打開時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木屋——是幾塊用油紙包好的桂花糕,大概是之前在神族領地邊緣的小鎮買的,邊角已經有點受潮,但甜香依舊誘人。
骸的骨鼻動了動。他不需要進食,卻莫名地被這香氣勾動了某種遙遠的記憶。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九黎族還沒覆滅時,族裏的巫祝奶奶總會在秋收後蒸一籠桂花糕,那時的陽光也像今天這樣暖,糕點上的糖霜能映出每個人的笑臉。
“給。”紅狐遞過來一塊,自己先拿起一塊塞進嘴裏,臉頰鼓鼓的像只偷食的鬆鼠,“快吃啊,雖然有點潮了,但比啃樹皮好吃多了。”
骸遲疑了一下,接過桂花糕。骨指觸到油紙的粗糙質感,又碰到糕點的鬆軟,那種陌生的溫熱順着指骨蔓延開來。他學着紅狐的樣子咬了一小口,甜膩的味道在口腔裏化開,帶着桂花的清冽。本源種子似乎很喜歡這味道,輕輕顫動了一下,散發出更柔和的光。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着金屬碰撞的脆響。紅狐瞬間繃緊了身體,一把將骸拉到門後,自己則翻身躍上房梁,動作快得像道紅色閃電。
骸將背後的綠芽往骨縫裏按了按,握緊了腰間的碎星骨刀。胸腔裏的本源種子發出警惕的嗡鳴,他能感覺到至少有十騎靠近,身上帶着神族的氣息——而且是天翼族的金翅騎兵。
“搜查!仔細點!剛才的金光肯定就在這附近!”門外傳來領隊的呵斥聲,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聲音越來越近,震得木屋的窗戶紙都在顫。
紅狐在房梁上打了個手勢,示意她能解決三個人。骸微微點頭,指尖的碎星骨刀泛起寒光。他現在本源種子虛弱,不能硬碰硬,只能速戰速決。
門“哐當”一聲被踹開,兩名金翅騎兵舉着長矛沖了進來,金色的翅膀在狹小的空間裏扇動,帶起一陣風。就在他們視線被角落裏的柴堆吸引時,骸突然從門後閃出,骨刀橫斬,精準地劈在兩人的翅膀關節處。
“咔嚓”兩聲脆響,伴隨着淒厲的慘叫,兩只金翅瞬間垂落,失去了飛行能力。骸沒有停頓,骨刀反手刺入其中一人的肩胛,借着他倒地的慣性,另一只骨腳踹向另一人的膝彎,動作行雲流水,帶着九黎族特有的狠辣。
房梁上的紅狐也同時發難,腰間的短刀如同紅色流星,精準地割斷了房門口兩名騎兵的咽喉。她借力翻身落下,腳邊踢起兩顆石子,正中最後一名騎兵的太陽穴。
前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十名金翅騎兵已盡數倒地。紅狐吹了聲口哨,踢了踢地上的屍體:“天翼族倒是下本錢,派來的都是精英。”
骸沒有說話,正低頭看着其中一名騎兵的金翅。那翅膀上的羽毛閃爍着金屬光澤,根部卻有淡淡的黑氣縈繞。他伸手拔下一根羽毛,指尖傳來刺痛——那黑氣竟在腐蝕他的骨殖。
“這是……蝕骨毒?”紅狐湊過來,臉色凝重,“天翼族怎麼會用妖族的毒?他們不是最鄙視妖族手段嗎?”
骸捏碎了手中的羽毛,黑氣在他掌心化作一縷青煙。胸腔裏的本源種子突然劇烈跳動,仿佛在警告。他抬頭望向天翼族領地的方向,那裏的天空此刻正被一層淡淡的黑雲籠罩,與記憶中神聖的金色截然不同。
“他們在害怕。”骸低聲道,骨指撫過背後的綠芽,那裏的葉片不知何時卷了起來,“本源種子的出現,動搖了他們的根基。”
紅狐撿起一塊騎兵的甲片,上面刻着天翼族的族徽,此刻卻被黑氣侵蝕得模糊不清:“害怕就用陰招?看來八大神族也不是鐵板一塊。”她忽然笑了,眼睛亮得像淬了火,“要不咱們再去搗點亂?我知道天翼族的軍械庫在哪,裏面肯定有好東西!”
骸看着她眼裏的光,胸腔裏的本源種子輕輕顫動,竟生出一絲莫名的期待。他想起石的殘魂消散前的話:“九黎族的血裏,從來都該有火。”以前他不懂,覺得復仇就該是冰冷的,可剛才紅狐踹飛騎兵時的笑,比任何火焰都要滾燙。
“先處理屍體。”骸拎起地上的騎兵,走向屋後的枯井,“軍械庫的事……晚上再說。”
紅狐歡呼一聲,立刻動手拖拽屍體,紅色的身影在晨光裏跳來跳去,像一團燃燒的火焰。骸看着她的背影,背後的綠芽突然舒展開葉片,朝着陽光的方向微微傾斜。
他低頭看了看胸前黯淡的本源種子,又看了看那抹鮮嫩的綠色,忽然覺得,石說的“新芽”,或許不只是指力量的復蘇。
暮色降臨時,兩人已經換上了天翼族的騎兵鎧甲。紅狐把自己的紅裙下擺裁了,塞進靴筒裏,金翅被她用布條捆在背後,走路時搖搖晃晃,引得骸骨喉裏發出類似悶笑的“咔噠”聲。
“笑什麼笑!”紅狐瞪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背後的綠芽,“再笑我就把你這草拔了喂兔子!”
骸立刻站直身體,骨頸挺得筆直,活像個真正的天翼族衛兵。
軍械庫建在天翼族領地的邊緣,由兩座小山夾着,只有一個狹窄的入口,門口守着四名銀甲衛士,比剛才的金翅騎兵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怎麼辦?硬闖肯定不行。”紅狐壓低聲音,眼角的餘光瞥見衛兵腰間的令牌。
骸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本源種子,又指了指衛兵的令牌。紅狐立刻會意,從懷裏掏出塊炭條,在骸的鎧甲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族徽——剛才從騎兵屍體上拓下來的。
“等會兒聽我口令。”紅狐深吸一口氣,突然捂着肚子蹲下身,“哎喲……我的肚子……早上吃了壞東西……”
衛兵們警惕地看過來。紅狐抬頭,露出痛苦的表情:“幾位大哥,能不能行個方便?我這同伴是新來的,不懂規矩,能不能讓他進去通報一聲,找個醫師?”
骸配合地皺起骨眉(如果骨頭有眉毛的話),做出焦急的樣子,伸手去掏腰間的令牌——那是剛才從騎兵身上搜的。
衛兵們交換了個眼神,其中一個上前一步:“令牌。”
骸把令牌遞過去,手指故意抖了抖,讓對方看清鎧甲上的族徽。就在衛兵低頭核對令牌的瞬間,骸突然出手,骨掌鎖住他的咽喉,另一只手奪過令牌,順勢撞向旁邊的衛兵。
紅狐像道紅色閃電般竄起,短刀劃破了第三名衛兵的手腕,奪下他手裏的長矛,反手捅向最後一人。
又是一場速戰速決的纏鬥。骸將奪來的令牌掛在腰間,推開軍械庫的大門,一股混雜着金屬、機油和淡淡黑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倉庫裏堆滿了各式兵器,長槍、重劍、弓弩……最顯眼的是角落裏堆放的幾排箭筒,箭簇上閃爍着和騎兵翅膀上一樣的黑氣。
“果然在用蝕骨毒淬煉兵器。”紅狐拿起一支箭,眉頭皺得更緊,“天翼族這是想幹什麼?用毒箭對付誰?”
骸走到倉庫深處,那裏有個被鎖鏈鎖住的鐵箱。他揮刀砍斷鎖鏈,打開箱子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了——裏面沒有兵器,只有一堆暗金色的粉末,散發着和骸本源種子相似的氣息。
“這是……本源碎末?”紅狐抓起一把,粉末在她掌心簌簌發抖,“好多強者的本源被碾碎了……”
骸的胸腔裏傳來一陣劇痛,本源種子瘋狂跳動,像是在悲鳴。他認出了這些碎末裏混雜的氣息——有九黎族的幽冥氣,有妖族的妖丹粉,甚至還有幾縷微弱的、屬於人類戰士的血氣。
“他們在收集本源。”骸的聲音幹澀,骨指捏緊了鐵箱邊緣,“天翼族在吞噬各族的本源,來壯大自己。”
就在這時,倉庫外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伴隨着一個熟悉的、蒼老而憤怒的聲音:“是誰敢闖我軍械庫?!”
是天翼族族長!那個揮出金色巨掌的存在!
紅狐立刻將暗金色粉末塞進懷裏,拉着骸就往倉庫後門跑:“快跑!打不過!”
骸卻站在原地沒動,胸腔裏的本源種子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背後的綠芽瘋狂生長,藤蔓般纏繞住他的骨殖,葉片上浮現出九黎族的圖騰。
“跑不掉了。”骸握緊碎星骨刀,骨眸裏映出倉庫門口那道金色身影,“今天就看看,誰的本源更硬。”
紅狐看着他背後迎風舒展的綠芽,突然笑了,抽出短刀站到他身邊:“骨頭架子,今天本姑娘就陪你瘋一次!”
金色身影越來越近,倉庫裏的兵器開始嗡鳴,黑氣與金光交織,一場比神隕原更凶險的廝殺,即將爆發。而他們都沒注意到,鐵箱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本源非力,妄噬者必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