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出租屋,李強那句話像魔咒一樣在我腦中循環。
他常去城西的碼農驛站通宵寫代碼。
我沒有立刻沖動地跑去找他,而是先從箱底翻出了過去三年所有的家庭合照。
一張張,一幀幀,我像個偵探,仔細審視着照片裏每一個人的站位和互動細節。那些曾被我視作溫馨默契的瞬間,如今看來全是精心設計的劇本。
每一次顧嶼咳嗽,那個扮演我“婆婆”的王淑芬,總會第一時間遞上水杯,角度精準得像是彩排過無數次。
而“公公”陳國棟,在每次開飯前,必然會低頭看一眼手機,那不是在看新聞,而是在接收指令。
還有活潑可愛的“表妹”林小雅,她每次講一個自以爲幽默的笑話前,眼神都會下意識地瞟向顧嶼,像是在尋求導演的肯定。
這哪裏是家,這分明是一個由顧嶼主導的片場。
我深吸一口氣,胸口悶得發疼。
我打開手機錄音功能,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然後撥通了李強的電話。
“李強,我剛去精神科掛了號。”電話一接通,我便搶先開口,聲音虛弱,“醫生說,我是‘創傷性應激障礙’。我快撐不住了,你能告訴我,顧嶼他真的還想着這個家嗎?”
我刻意停頓了一下,讓壓抑的啜泣聲透過聽筒清晰地傳過去。
電話那頭的李強沉默了片刻,語氣明顯鬆動了:“你也別這樣,他確實還在寫那個應用程序,說要把系統重構,加一個什麼‘情感人工智能托管’功能。”
“這樣就算演員走了,也能維持家庭的幻覺,他還把所有的劇本數據都存着。”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卻用更虛弱無助的聲音追問:“那他現在住在哪?我想當面求求他,哪怕把‘婆婆’請回來一天也好。我媽要來看我了,我不能讓她看出破綻,她會罵死我的。”
李強徹底沒了防備,嘆了口氣:“他睡在碼農驛站的3號隔間,每天凌晨兩點到五點會在線,用那裏的公共無線網絡連接服務器。但你最好別去,他現在見到誰都像個瘋子。”
電話掛斷的瞬間,我面無表情地刪除了錄音。
眼底的脆弱褪得一幹二淨,只剩下清明如刀的冷光。
我不是去求他。
我是去終結他最後的妄想。
碼農驛站,3號隔間。
我看着手機上李強發來的地址,冷冷地笑了。
顧嶼,你演的每一場戲,都該到散場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