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符在袖中微微發燙,朱砂“墨”字邊緣滲出的血線已凝成細痂,如一道封印將斷痕纏繞。凌霄立於古道盡頭,指尖仍壓在劍柄斷裂處那道新刻的“鎖鏈纏心”紋上,指腹摩挲,觸感如刃。
他未歸府。
墨塵既以陣眼之局鎖其命格,凌家三百口便成懸絲之棋。真靈引在識海深處沉寂,不汲靈機,卻將方才金線所指方位反復推演,終歸於一——東域邊境,靈波起於子時三刻,逆流而上,非傳音玉符不能成此術。
虛空微震。
一道玉簡自天外墜落,無聲懸於半空,表面浮光流轉,顯出“凌霄親啓”四字,筆跡溫潤如玉,實則暗藏血絲紋路。他未伸手,僅以劍意輕觸,玉簡即裂,墨塵之聲如絲縷遊入耳中:
“以你命格,換凌家三百性命。三更,城南廢祠。不來,血洗東街。”
話音落,玉簡自燃,灰燼紛飛,掌心微熱,半枚“九”字符印悄然浮現,如烙入皮肉。
凌霄垂手,灰燼隨風而散。
他轉身,不向城中,反繞北坡而行。鴻蒙客棧外霧氣未散,陸壓布下的靈霧常年不散,可遮天機窺探。他立於霧外三步,以指爲筆,借真靈引之力將玉簡殘留靈波引出,在虛空中劃出一道逆行軌跡。靈線蜿蜒,指向東方邊境某處荒廟,廟頂殘碑刻“逍遙”二字,已被藤蔓覆盡。
此非真身降臨,僅爲傳音節點。
墨塵尚不知他已識破陣眼之局,更未察覺劍柄可逆溯靈波。此局,尚可反制。
他折返城南,未入府邸,亦未驚動任何人,只於子時前半刻,悄然立於廢祠之外。祠堂傾頹,梁柱斷裂,香火早已斷絕。他立於檐下,袖中斷劍微鳴,劍柄紋路再度熾熱,似感應到某種因果牽引。
片刻後,一道身影自暗巷而出。
蘇沐月執紫檀卦盤,煙青長裙綴星砂,右耳垂月形耳墜輕晃,映出三更天際一絲微光。她未近身,只將卦盤橫於胸前,低聲道:“你可知命格交易一旦開啓,天道即刻落印?逆之者,魂魄裂三重。”
凌霄不語,只將袖中殘符取出,置於掌心,遞至她眼前。
蘇沐月目光觸及殘符瞬間,瞳孔微縮。那逆書“墨”字上的血線竟自行蠕動,與卦盤上星砂共鳴,星點流轉,竟自行排布成“困龍鎖魂”之陣形。她指尖輕觸符紙,血線驟然拉長,纏上她指尖,如活物攀附。
“你從何處得此符?”
“林中老者所遺。”凌霄聲冷,“他識得劍柄,識得‘心脈未斷’之語,持此符而逃。”
蘇沐月默然片刻,忽冷笑:“逍遙宮舊部,皆知此符爲叛逃者標記。你既觸其殘印,便已入局——但非陣眼,而是破局之人。”
她將殘符置於卦盤中央,以耳墜爲引,星砂驟旋,化作一道虛陣,籠罩廢祠四周。陣成之際,她低語:“我以星力模擬命格波動,設餌引其虛影降臨。你只需誘其現身,不許輕動劍訣。”
凌霄點頭。
蘇沐月抬手,指尖劃過他掌心舊傷,觸到那道深痕時,動作微滯。“這傷……當年他也是這般握劍。”
話未多言,她退至陣眼,閉目凝神。
子時三刻,廢祠上空驟然裂開一道虛痕。
墨塵虛影浮現,雪袍無風自動,折扇輕展,扇面山河圖緩緩流轉。他未開口,只將扇尖一挑,虛空中浮現出三百道魂影,皆着凌家族服,面帶痛苦,口不能言,魂光微弱如風中殘燭。
“你遲了半刻。”墨塵聲音如玉擊冰,“命格交出,我收兵。”
凌霄踏前一步,掌心血光乍現,似有命格氣息逸出。他低聲道:“我以精血爲引,凝命格虛相,你若不信,可來取。”
墨塵輕笑:“精血?你當我是三歲小兒?”
話音未落,蘇沐月耳墜驟然爆發出星芒,紫光沖天,星砂化作漩渦,將虛影困於卦盤虛陣之中。墨塵眉頭微皺,折扇急搖,山河圖中風雲變色,欲破陣而出。
“你以爲……”他冷笑未盡。
青銅劍柄突燙如烙鐵。
凌霄尚未運勁,劍柄斷裂處金光一閃,一道古老劍意自識海深處轟然沖出,不待他催動,《萬古劍訣》第三式“斷因果”自行運轉。劍氣未出鞘,僅憑意動,便在虛空中劃出一道無形裂痕。
墨塵虛影右臂猛然一顫。
那漆黑魔爪表面浮現細密裂紋,如琉璃將碎,黑氣自指尖潰散,竟無法凝聚。他首次變色,折扇猛然合攏,山河圖劇烈震蕩,虛影搖曳欲散。
“不可能……此式尚未現世……”
凌霄立於陣中,掌心血痕再度發燙,月牙印記隱隱浮現。他未追擊,只冷冷注視虛影潰散之處,低語:“你既以魂影爲餌,我便以命格爲刀。”
蘇沐月收手,星砂歸盤,耳墜光芒漸弱,指尖滲出一絲金血,滴落於地,瞬間化爲星塵。
“他逃了。”她道,“但虛影受創,必留因果烙印。你可循此印,逆溯其藏身之地。”
凌霄未答,只將左手覆於劍柄。真靈引仍在震蕩,識海中浮現出一段殘影——千年前,齊玄立於九宮祭壇中央,劍指墨塵,第三式“斷因果”斬落之際,墨塵右臂魔爪初現,亦是如此潰散。
記憶一閃即逝。
他抬手,自袖中取出一枚幹枯的樹葉——來自森林老者逃遁時遺落。葉脈間有極細符紋,與殘符同源。他將其置於掌心,以血滴落。
血滲入葉脈,符紋驟亮。
一道微弱靈波自葉中升起,指向東方邊境那座刻有“逍遙”二字的荒廟。
蘇沐月望着他,忽道:“你可知爲何我願助你?”
凌霄抬眼。
“因爲你掌心這道傷。”她指尖輕點他舊痕,“當年齊玄真人兵解前,最後一劍,便是以血爲引,刻下守界之契。你握劍的方式,與他一般無二。”
凌霄沉默。
他將樹葉收入懷中,轉身欲行。
蘇沐月忽道:“下次見我,莫再帶殘符。”
凌霄腳步微頓。
“爲何?”
“因爲下一次,”她撫着耳墜,眸光微冷,“我不會再用星力困他虛影。”
她指尖輕彈,卦盤上最後一粒星砂墜落,砸在殘符之上,發出清響。
凌霄未回頭,只將斷劍握緊,袖中劍柄紋路仍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