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未散,掌心血痕已凝作暗痂,月牙印記沉入皮下,如蟄伏的符。凌霄立於青陽城外,目光穿林而入,妖獸森林邊緣的枯枝在風中輕顫,不落,亦不折。
他不動,只將斷劍自袖中抽出三寸。劍未出鞘,劍柄斷裂處那一脈新紋卻已微熱,似有所感。真靈引在識海深處輕轉,不汲靈機,卻如警鍾將鳴。
三日之期已過半。
卦象言“三日死”,血字示“勿信卦”。信與不信,皆非定局。唯有以行破局,以殺證道。
他踏步入林。
林中無月,樹影如戟,根脈盤錯似陣。靈氣紊亂,非天時之變,而是地脈被某種外力攪動。前行不過百步,三頭赤焰虎自暗處撲出,目泛金紅,爪裂石土。其瞳深處,竟有細紋流轉,形如山河勾連,與墨塵折扇所繪符軌同源。
凌霄未拔劍。
他退步錯身,縮地成寸,足尖點地如掠水面。斷劍虛引,一道劍氣自鞘中逸出,劃地成痕。三虎撲勢頓滯,彼此對視刹那,竟調轉利爪,互相撕咬。血濺枯葉,靈力震蕩。
一頭虎力竭倒地,喉間焦黑,乃被同類劍氣所焚。餘二者亦傷痕累累,氣息不穩。
凌霄近身,左手成刀,直劈頸側。虎頸斷裂,精魄未散,一枚赤紅獸丹自喉中滾出,尚帶餘溫。
他尚未伸手,腰間劍柄驟震。
青銅斷裂處裂光一閃,一股吸力自內而生,獸丹騰空而起,直墜劍柄裂縫。丹入刹那,真靈引轟然運轉,識海翻涌,幻象乍現——
雪衣男子立於祭壇中央,折扇展開,扇面山河不動,九顆鮫人珠映照九具頭顱懸於半空。每顆頭顱雙目緊閉,眉心刻符,血絲自耳鼻蜿蜒而下,匯入扇骨深處。其中一顆面容清瘦,額角有痣,赫然與凌家三長老有七分相似。
墨塵輕搖折扇,低語:“心脈未斷者,方可煉爲‘靈樞傀’,執掌九宮陣眼。”
幻象消散,凌霄立於原地,掌心微顫。
劍柄餘溫未退,獸丹已不見蹤影。真靈引反饋未止,反將那段記憶深烙識海,如刻刀鑿石。他閉目凝神,再睜時,眸色已轉琥珀,眉心金紋若隱若現。
原來如此。
墨塵所煉之器,並非隨意取材。皆選與齊玄真人舊日關聯之人,以怨念爲引,血咒爲鎖,煉成傀儡,布下因果殺局。三長老曾暗中助他修復靈根,卻被墨塵所察,奪魂煉器,以爲陣眼。
此非偶然,乃局中之局。
凌霄收劍入袖,轉身欲離。
林風驟止,枯葉懸空。
他腳步一頓,察覺經脈異動。方才吞噬獸丹時,精氣未全入丹田,反有一縷遊走奇經,凝成細小劍形符文,沿任脈上行,直逼心府。真靈引欲將其煉化,卻遭反噬,靈機震蕩,如刀割經絡。
他尋一枯樹盤坐,背倚根瘤,雙掌交疊覆於丹田。默運《萬古劍訣》第一式“斬塵”,以劍意爲引,導亂流歸正途。符文被逼至膻中穴,凝而不散,形如倒懸之劍。
正運轉間,背後十步之外,落葉輕響。
一人立於古道邊緣,灰袍蔽體,袖口磨損,手持一根枯木杖。其目光不落凌霄身上,而是死死盯住其腰間劍柄。視線觸及斷裂處那一脈新紋時,呼吸驟停。
“……心脈未斷?”
老者低語,聲如鏽鐵相磨。話音未落,袖中滑落半片殘符,朱砂繪就“墨”字,卻逆向書寫,符角卷曲,與墨塵折扇封印紋路同源。
凌霄未動,亦未回頭。
他感知到對方氣息微亂,靈台不穩,似見鬼魅。片刻後,老者猛然抬頭,目光與凌霄側影相觸,瞳孔驟縮,轉身騰空,化作一道青煙,掠入密林深處,瞬息無蹤。
枯符落地,半埋葉下。
凌霄緩緩起身,未去拾符,只將左手覆於劍柄。真靈引微動,反饋出一絲異樣——方才那縷虎丹精氣所凝劍符,竟未被完全煉化,反而沉入肺俞穴,與前世殘存的一道劍意隱隱呼應。
他閉目內視,識海中浮現一段殘圖:千年前,某座祭殿深處,九具青銅棺列於九宮方位,每具棺上皆刻一道劍紋。中央一棺裂開一線,棺中之劍,正是此斷劍。而守棺之人,背影佝僂,手持枯木杖,袍角磨損如舊。
畫面一閃即逝。
凌霄睜眼,眸光如刃。
他彎腰,拾起殘符,指尖拂過逆“墨”字跡,朱砂未幹,似新繪不久。此符非尋常傳訊,而是“鎖魂印”的殘片,專用於標記叛逃者行跡。持符者若見目標,須即刻上報,違者魂魄永鎮九幽。
老者逃了。
但他識得劍柄,識得“心脈未斷”之意,更持有墨塵舊部才知的逆紋鎖魂符。此人非尋常散修,極可能是逍遙宮殘存長老,因故脫離掌控,隱遁多年。
如今因劍柄現世,舊印共鳴,被迫現身。
凌霄將殘符收入懷中,未焚未毀。此物可爲餌,亦可爲引。
他邁步出林,行至森林邊緣,忽覺劍柄再震。
非因外力,而是自發。斷裂處新紋熾熱,如烙鐵燙膚。真靈引隨之躁動,竟不汲天地靈機,反而將體內殘存的虎丹精氣逆向抽取,灌入劍柄深處。
凌霄腳步微滯。
他察覺不對——劍柄在主動煉化精氣,且方向並非強化自身,而是修補某種內在裂痕。仿佛這半截斷柄,並非死物,而是沉睡之器,正借妖獸之丹,喚醒殘魂。
他抬手欲握劍柄細察。
指尖將觸未觸之際,劍柄驟然一顫,斷裂處裂開一線,一道極細的金線自縫中射出,直指東方中域方向。金線不散,懸於空中,如被無形之手牽引。
與此同時,識海轟鳴,真靈引自動回溯——
畫面再現祭壇,墨塵折扇輕搖,九顆鮫人珠映照九具頭顱。其中一顆突然睜眼,瞳孔竟是少年凌霄面容。墨塵低笑:“你既歸來,心脈未斷,便由你來執掌第九陣眼。”
金線驟斷。
凌霄立於古道,掌心汗溼。
他低頭,劍柄已恢復平靜,仿佛方才一切皆未發生。但那道金線所指方向,與第十四章因果線遙指之處,完全一致。
中域。
風九霄所在之地。
他緩緩將斷劍重新藏入袖中,指尖劃過劍柄斷裂處,觸到一絲細微凸起——原本平滑的青銅表面,竟多出一道刻痕,形如鎖鏈纏心。
他未言,未動,只將左手緩緩握緊。
殘符在袖中輕顫,朱砂“墨”字邊緣,悄然滲出一絲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