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順被革職下獄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一上午就傳遍了都察院。
辦公房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那些昨天還對沈清冷嘲熱諷的御史,這會兒見了他,要麼低頭裝沒看見,要麼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連張度都收斂了不少,捧着茶杯縮在角落裏,半天沒敢吱聲。
“沈御史,真有你的啊!”
一個年輕御史湊過來,滿臉佩服,“那王順可是胡相的遠房表親,你都敢動,膽子也太肥了!”
“不是我膽子肥,是他罪有應得。”
沈清一邊整理卷宗,一邊淡淡回道,“咱們做御史的,不就幹這個的?”
“話是這麼說,可真要做起來......”
那御史嘆了口氣,“多少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你敢較真。”
周圍幾個御史也跟着點頭。
他們不是不知道有些官員不幹淨,可要麼怕得罪人,要麼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沈清這個“愣頭青”,剛入職就敢啃硬骨頭。
沈清沒接話。
他知道,這點聲望算不了什麼,不過是暫時鎮住了這些牆頭草。
真要站穩腳跟,還得拿出更多實績。
正琢磨着,都察院的門房突然跑了進來,臉色發白:“沈......沈御史,外面有錦衣衛找你!”
“錦衣衛?”
辦公房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投向沈清。
這時候錦衣衛上門,可不是什麼好事——洪武朝的錦衣衛,那就是“抄家”“問斬”的代名詞。
張度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勾起抹幸災樂禍的笑。
他就說嘛,這小子蹦躂不了幾天,說不定是昨天得罪了胡相,人家動真格的了。
沈清心裏也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知道了,我去看看。”
他跟着門房走到都察院門口,就見兩個穿着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站在那裏,面無表情,眼神跟刀子似的。
“可是監察御史沈清?”
爲首的錦衣衛開口,聲音跟砂紙磨過似的。
“正是下官。”沈清拱手。
那錦衣衛從懷裏掏出個明黃色的信封,遞過來:“陛下有密旨,給你。”
沈清雙手接過,心裏直打鼓。
朱元璋這時候給他下密旨,是因爲空印案的事要秋後算賬?
還是王順的案子觸怒了胡惟庸,朱元璋要敲打自己?
他捏了捏信封,硬着頭皮問:“敢問官爺,陛下還有別的吩咐嗎?”
“沒有,看完便知。”
錦衣衛說完,轉身就走,連多餘的一個字都懶得說。
沈清拿着密旨回到辦公房,一進門就感覺所有目光都黏在自己身上。
張度忍不住陰陽怪氣地問:“沈御史,錦衣衛找你做什麼?該不會是......”
“沒什麼,陛下的密旨。”
沈清沒理他,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
裏面是一張明黃色的紙,上面是幾行歪歪扭扭的字,筆鋒剛硬,帶着股子狠勁——一看就是朱元璋的親筆。
沈清湊近了,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明日朕審蘇州知府孫茂案,你在殿角旁聽,不許說話。”
就這?
沈清愣了一下,心裏更犯嘀咕了。
讓自己去旁聽審案,還不許說話?這是唱的哪出?
是覺得自己在空印案和王順案裏表現還行,想再考考自己的本事?
還是覺得自己太跳脫,想借這個機會敲打敲打,讓自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朱元璋這老狐狸,心思深沉得很,真讓人猜不透。
“沈御史,陛下有何旨意啊?”
張度又湊了過來,一臉假笑,“要是有什麼用得上老臣的地方,盡管開口。”
“沒什麼大事,陛下讓我明天去旁聽個案子。”
沈清把密旨揣進懷裏,淡淡道。
“旁聽案子?”
張度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是蘇州知府孫茂那個案子?”
“張大人知道?”
“嗨,這案子鬧得挺大的。”
張度摸着山羊胡,一臉“我懂”的表情,“孫茂被舉報貪墨賑災糧,人證物證都有,聽說胡相力主嚴懲,估計是難逃一死了。”
沈清心裏一動。
孫茂?蘇州知府?
他回到自己的案幾,假裝翻舊檔,腦子裏卻默默調用了“洪武朝罪案檔案庫”。
【案件名稱:蘇州知府孫茂貪墨案】
【涉案人員:孫茂(蘇州知府)、王慶(蘇州同知)】
【案情:洪武九年,蘇州遭遇水災,朝廷下撥賑災糧十萬石。同知王慶僞造賬目,買通庫吏,私吞賑災糧三萬石,嫁禍給知府孫茂。】
【幕後:王慶是胡惟庸門生,因孫茂不肯依附胡黨,故設計陷害,意圖取而代之。】
【當前進度:朱元璋已收到王慶呈送的“證據”,明日開庭審理,擬判孫茂斬立決。】
又是胡惟庸的人搞的鬼!
沈清皺起眉頭。
孫茂是個清官,檔案裏寫着他在蘇州任上興修水利、減免賦稅,很受百姓愛戴,就因爲不肯跟胡惟庸同流合污,就要被這麼害死?
而那個王慶,不光貪墨賑災糧,還草菅人命——檔案裏提了一句,有個知道內情的庫吏,被他借口“偷盜官糧”給殺了。
這也太黑了。
沈清捏了捏拳頭。
看來明天這趟旁聽,怕是不好好坐着聽就能完事的。
自己知道案子的真相,眼睜睜看着孫茂被冤枉處死,心裏肯定過意不去。
可朱元璋又說了“不許說話”,自己要是忍不住開口,會不會觸怒龍顏?
這老朱,分明是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傍晚,沈清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住處。
那是個小院子,是朝廷給監察御史分的,不大,但收拾得還算幹淨。
他叫小廝打了盆熱水,洗了把臉,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月亮發呆。
穿越到洪武朝這幾天,淨跟這些糟心事打交道了。
空印案救下兩千人,王順案扳倒個小貪官,現在又冒出來個孫茂案,背後還牽扯着胡惟庸。
這日子,真是越來越有“判”頭了。
沈清苦笑一聲,從懷裏掏出那份密旨,又看了一遍。
“不許說話”四個字,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可孫茂是被冤枉的啊。
他想起現代紀委辦案時,老領導常說的一句話:“我們幹這行的,眼裏不能揉沙子。只要看到了不公,就得管,哪怕難如登天。”
那時候覺得這話有點太“偉光正”,現在輪到自己頭上,才明白這話的分量。
沈清站起身,走到書桌前,鋪開一張紙,借着油燈的光,開始回憶檔案裏關於孫茂案的細節。
王慶僞造的賬目有什麼破綻?
被買通的庫吏是誰?
那個被滅口的庫吏有沒有留下什麼線索?
孫茂的辯詞裏提到過哪些人可以作證?
他把能想到的都記下來,寫得密密麻麻。
雖然朱元璋說不讓說話,但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萬一......萬一有機會呢?
寫完最後一個字,沈清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
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紙上,那些字仿佛都活了過來。
他知道,明天去奉天殿,不光是旁聽,更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對手不光是王慶那個小人,還有他背後的胡惟庸,甚至......還有龍椅上那位心思難測的洪武大帝。
沈清長長地舒了口氣,眼神裏多了幾分堅定。
不管怎麼說,總得試試。
他把紙條折好,揣進懷裏,吹滅油燈,躺在床上。
黑暗中,他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明天又得跟胡惟庸對上了。
這老狐狸,可不好對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