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沈慕白剖白心意後,兩人再相處時,都默契地絕口不提此事,仿佛那夜的坦誠與慌亂只是一場短暫的夢。
晨起的書房裏,耿子玉將整理好的王府賬冊推到沈慕白面前,指尖點在“城西糧倉”那一頁,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尋常瑣事:“趙太傅的人最近總去糧倉附近打探,我猜他是想在糧價上做文章,攪亂京城民生,再嫁禍給我們。”
沈慕白接過賬冊,目光掃過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眼底掠過一絲贊許——耿子玉雖仍帶着幾分疲憊,卻已能清晰地梳理局勢。他指尖在賬冊上敲了敲:“我已讓人在糧倉外圍設了暗哨,再故意放出‘糧倉儲備不足’的假消息,看他想打什麼主意。”
趙太傅坐在書房的太師椅上,指尖捻着一枚玉扳指,聽完死士殘餘部下的匯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當聽到“沈慕白負傷趕至,耿明桓雖亡,他卻性命無礙”時,趙太傅猛地頓住動作,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訝異。
“哦?竟讓他逃了?”他低聲自語,語氣裏帶着幾分審視。“數名死士突襲包抄城西糧莊,本是天羅地網之勢,沈慕白卻能毫發無損、從容脫身,還能趕去接應耿子玉,這般能耐,斷不可小覷。”
他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眉頭越皺越緊,從前只當他是個有點手段的商人,靠着幾分機靈攀附權貴,如今看來,此人不僅心思深沉,連自保與布局的本事都藏得極深,絕非等閒之輩。
趙太傅端起茶杯,卻沒喝,目光落在窗外的陰影裏,眼底多了幾分忌憚:“看來,此子必需盡快除掉。”他放下茶杯,召來心腹謀士,指尖在地圖上重重一點:“沈慕白此人深不可測,留着必成大患。你去查他近日動向,尤其是他暗中培養的勢力——我要知道他所有的錢銀往來、人手部署。”
謀士躬身應下,趙太傅又補充道:“再散布些流言,就說糧商哄抬糧價糧倉無糧了。”
他嘴角勾起陰狠的笑。暗刺沈慕白數次未果,他早已換了主意——明着來,反倒更容易將人拿捏。
“去,讓張百戶帶人手,今夜就把沈慕白那幾處糧倉封了。”他抬眼看向心腹,聲音冷得像冰,“對外就說接到舉報,沈慕白借糧商身份私自囤積居奇,故意抬高糧價,害得百姓無米可買。”
心腹躬身應下,又問:“那之後呢?”
趙太傅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眼中滿是算計,“等京城糧荒鬧大,民心浮動,說他蓄意擾亂民生、圖謀不軌,再將他打入詔獄。”
他放下茶杯,語氣帶着篤定:“沈慕白在朝堂無勢力,一旦進了詔獄,便是我砧板上的肉。到時候再找些人證物證,誣陷於他就能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趙太傅冷哼一聲,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裏:“沈慕白,你不是能躲嗎?這次我倒要看看,你還能不能從詔獄裏走出來。”
而此時的沈慕白,早已察覺風聲不對。他坐在書房,看着心腹遞來的密報——趙太傅的人正在查探自己的糧莊與商鋪。沈慕白冷笑一聲,將密報揉碎:“既然他想查,便讓他查。”
他當即下令:“把糧莊裏那些‘不幹淨’的賬目,故意漏給趙太傅的人;再讓暗衛僞裝成舊黨,假意要與趙太傅合作,透露‘沈慕白私藏糧食哄抬糧價”的假消息。”頓了頓,他又補充,“另外,派人盯着王府,若有趙太傅的人接近世子,立刻拿下——絕不能讓他再傷害到世子。”
一場無聲的較量,在兩人之間悄然拉開。趙太傅想借流言與假證扳倒沈慕白,沈慕白卻早已布好陷阱,等着他自投羅網。
王府書房沈慕白抬眼看向耿子玉,語氣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趙太傅這些手段,只要拿到他私封糧倉、嫁禍栽贓的證據,你再以‘玩忽職守、徇私舞弊’參他一本,定能讓他措手不及,我們再借此事查抄於他,定能讓他無法單身。只是……要拿到鐵證,我須得親自入局,才能徹底把他釘死。”
“不行!”耿子玉猛地站起身,聲音陡然拔高,眼底滿是急切,“我不同意你冒這個險!這本就是我與趙太傅的仇,與你無關,我們再想其他對策!”
“沒有其他對策了。”沈慕白搖頭,目光落在他緊繃的臉上,“這是難得的機會,錯過了,等趙太傅重新壯大,再想扳倒他就難如登天。況且我早已身入此局,他視我爲眼中釘,絕不會放過我。”
耿子玉上前一步,伸手緊緊捉住他的胳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可你一旦入局,萬一他着急下手,給你下毒、栽贓更重的罪名,我們根本來不及救你!我已經失去大哥了,不能再眼睜睜看着你出事!”
沈慕白看着他眼底的慌亂與擔憂,心中一暖,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指尖傳遞過去,語氣也柔了下來:“我既然敢做這個決定,就有完全的準備,絕不會讓那老家夥得逞。在幫你爲大哥報仇之前,我不會有事的。”
耿子玉望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樣,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了些。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熱,他耳尖微微發燙,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避開了沈慕白的目光。
沈慕白看着他泛紅的耳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語氣帶着幾分調侃:“這麼緊張我?難不成是心裏舍不得我?”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說這個!”耿子玉臉頰更紅,卻也沒再像從前那樣躲閃,反而抬頭瞪了他一眼,從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輕輕放到沈慕白胸前,聲音輕卻清晰,“若這次事了,你能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我就答應你上次說的事。”
“你說真的?”沈慕白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伸手將他緊緊抱在懷裏,聲音裏滿是雀躍,“一言爲定!”
耿子玉被他抱得有些發僵,卻沒有推開,只輕輕“嗯”了一聲,將臉埋在他的肩頭,感受着他胸腔裏有力的心跳——他只盼着,這場局能如沈慕白所願,待一切平息他能全身而退。
夜色剛漫過京城街巷,沈慕白的糧倉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張百戶帶着一隊兵丁,手持趙承業籤發的“查抄令”,踹開糧倉大門,將早已等候在那裏的沈慕白團團圍住。
“沈慕白,有人舉報你私囤糧食、哄抬糧價,擾亂民生!”張百戶高聲喝問,手中長刀指向他,“奉太傅大人令,即刻將你捉拿歸案!”
沈慕白站在糧堆前,一身素色長衫未染半分慌亂,反而微微挑眉,語氣帶着幾分刻意的“震驚”:“張百戶說笑了,我沈某做的是正經糧商生意,何來私囤一說?怕是有人故意栽贓吧?”
“是不是栽贓,進了詔獄自然清楚!”張百戶懶得與他周旋,揮手示意兵丁上前。沈慕白沒有反抗,任由鐵鏈鎖住手腕——鏈鎖扣緊的瞬間,他目光掃過人群中一個不起眼的身影,那是他安排的暗衛,正悄悄將兵丁“搜出”的假賬本收起。
被押往詔獄的路上,沈慕白隔着囚車欄杆,恰好與趕來的耿子玉對上目光。他沒有說話,只對着耿子玉輕輕點頭,眼底的篤定與安撫,讓耿子玉懸着的心稍稍落地。
囚車軲轆碾過青石板路,引來不少百姓圍觀。有人對着囚車扔菜葉,罵他“黑心糧商”,沈慕白卻毫不在意——他知道,這場“自投羅網”,是扳倒趙太傅的第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沈慕白被推進詔獄時,潮溼的黴味混雜着血腥氣撲面而來。獄卒將他鎖在最深處的牢房,重重關上門,鐵鏈拖地的聲響在昏暗裏格外刺耳。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揉了揉被鐵鏈勒紅的手腕。
沒過多久,牢門被再次推開。趙太傅的親信提着燈籠走進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沈慕白,識相的就認下私囤糧食、勾結亂黨的罪名,趙大人還能給你留條全屍。”
沈慕白抬眼,眼底滿是嘲諷:“勾結亂黨?大人倒是拿出證據來。僅憑一本僞造的賬本,就想定我的罪,怕是太心急了些。”
親信被噎了一下,冷哼一聲:“你別嘴硬!在這詔獄裏,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說罷便轉身離開,留下獄卒在門外守着。
沈慕白重新靠回牆壁,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腦海裏忽然浮現出耿子玉紅着眼眶阻止他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笑——等出去了,一定要讓那家夥兌現承諾。
趙太傅思忖片刻,想到沈慕白的深不可測提筆寫下密令,命獄中親信趁夜深之時勒死沈慕白,僞造自縊假象——他怕夜長夢多。密信送出後,他端起茶杯,眼中滿是得意,只等着明日一早接到沈慕白的死訊。
可他不知道,這封密信剛到親信手中,便被潛伏在旁的沈慕白眼線瞧得真切,不敢耽擱,立刻繞路將消息傳給陸驚風。陸驚風聽罷,當即點齊錦衣衛,準備趁機當場拿下人證。
夜色濃稠時,那官員懷揣密令,手拿粗繩,潛入沈慕白的囚室,正準備下手之際,便被趕來的錦衣衛團團圍住。“拿下!”陸驚風一聲令下,官員還沒來得及呼救,就被捂住口鼻拖進暗處。搜出密信後,陸驚風看着信上“就地正法、僞造自縊”的字眼,眼底寒光乍現。
爲不打草驚蛇,陸驚風將官員帶到隱蔽之處,亮出兵刃:“想活命,就按我說的做——給趙承業寫回信,說沈慕白已被勒死,屍體懸於獄中大梁。”官員嚇得魂飛魄散,哪裏敢不從,顫抖着寫下回信,按上自己的印章。
隨後命人將信送回趙太傅。與此同時,陸驚風同耿子玉手持密信與官員的供詞,連夜入宮面聖。皇帝翻開奏本,看清趙太傅的陰謀後,手指猛地一抖,抬頭急問:“沈慕白他沒事吧?”
“陛下放心,沈慕白安然無恙,此刻仍在獄中,由錦衣衛暗中保護。”耿子玉躬身回道。
皇帝鬆了口氣,指尖在奏本上重重一按,眼中閃過厲色:“趙太傅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詔獄中草菅人命,還想欺瞞朕!”他看向耿子玉,沉聲道:“此事朕已知曉,你先下去,明日早朝,朕自有決斷。”
耿子玉行禮退下,走出宮門時,望着天邊泛起的微光,心中懸着的石頭終於落了一半——趙太傅的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
早朝之上,皇帝將趙太傅私封糧倉、栽贓沈慕白、甚至密令暗害的人證物證一一擺在殿中。趙太傅看着那封自己親筆寫下的密信,又瞧着被押上殿的親信官員,臉色從青白轉爲死灰,任憑他巧舌如簧,也百口莫辯。隨着皇帝一聲“革職下獄,查抄太傅府,徹查餘黨”的旨意落下,趙太傅苦心經營數十年的勢力轟然倒塌,被兵丁架着拖出大殿時,他仍不甘心地嘶吼,卻再也無人理會。
耿子玉提着一盞油燈,走進關押趙太傅的囚室。囚室昏暗潮溼,趙太傅穿着囚服,頭發散亂地坐在稻草堆上,早已沒了往日太傅的威嚴。耿子玉站在他面前,眼神冰冷,語氣裏滿是恨意:“趙太傅,在這詔獄裏,住得可還習慣?”
趙太傅抬眼瞥了他一眼,沒說話。耿子玉攥緊拳頭,聲音陡然拔高:“你可會在午夜夢回時,夢到我大哥耿明桓前來索命?他一生忠君愛國,卻被你用淬毒的箭害死!你英明一世,最終卻落得這般狼狽下場,連個善終都得不到,如今可會悔不當初?”
“悔?”趙太傅突然低笑起來,笑聲裏滿是嘲諷,“耿子玉,你不過是個被人護在身後的小兒,別太得意。你以爲扳倒我,就能高枕無憂了?”他抬眼看向耿子玉,眼神裏帶着一絲詭異的算計,“你真以爲沈慕白是個普通的糧商?他的真實身份,怕是比你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否則我豈會在此!”
耿子玉心頭一沉,剛要追問,趙太傅卻不再看他,靠在牆壁上閉上眼,聲音輕飄飄的:“下一個落得我這般境地的,說不定就是你。”
耿子玉站在囚室中,望着趙太傅冷漠的側臉,“太傅你還是顧好自己的腦袋吧,我自然會好好活着替你看這大好河山的。”說完不願再看一眼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