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脈深處的風裹着暖玉的甜香,吹得沈知意鬢角的碎發貼在臉上。她舉着那半塊龍紋玉佩,指尖的溫度透過玉質傳來,像母親從前牽着她的手。石門後的綠光越來越亮,隱約能聽見滴水聲,混着極輕的呼吸,像有人在暗處屏息等待。
“娘?” 她試探着喊,聲音在溶洞裏蕩出圈漣漪。綠光突然熄滅,緊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悶響,還有人壓低聲音咒罵:“該死的蝙蝠!”
沈知意的心跳驟然放緩 —— 是人的聲音,而且聽着慌亂,不像是設好的陷阱。她摸出火折子點亮,見地上躺着個穿灰布褂子的人影,正捂着額頭哼哼,身邊散落着些蝙蝠屎,沾在他懷裏露出的暖玉上。
“秦相的人?” 沈知意舉起玉佩作勢要砸,見那人慌忙擺手,露出張布滿皺紋的臉,竟是陳太醫!
“是我!” 陳太醫的聲音發顫,額角的傷口滲着血,“你娘讓我在這兒等你,說拿着龍紋玉佩的才是自己人。” 他往溶洞深處指,“她在最裏面的石室,被秦相的餘黨綁着,我剛才想救她,被蝙蝠驚了動靜。”
沈知意的指尖在玉佩上鬆了鬆,卻沒完全放下戒心:“我娘怎麼知道我會來?” 她往陳太醫懷裏的暖玉瞟,“這玉上的刻痕,和假扮瘸腿公公的人那塊一模一樣。”
“是你娘故意讓他仿的,” 陳太醫從懷裏摸出個藥包,“她說只有這樣,才能讓秦相的人放鬆警惕。” 藥包裏滾出顆藥丸,散發着紫蘇的清香,“這是你娘讓我給你帶的,說吃了能防迷藥。”
火折子的光突然搖曳,溶洞入口傳來腳步聲,是假扮瘸腿公公的人舉着火把來了,身後跟着兩個持刀的侍衛。“沈知意,果然是你!” 他的假腿在石地上敲出 “哐當” 聲,“你娘就在裏面,想救她,就把龍紋玉佩交出來!”
沈知意突然往地上一坐,抱着頭嚎啕大哭:“我不知道什麼玉佩!我就是來尋我娘的!你們這些壞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 她故意把火折子往蝙蝠屎裏扔,濃煙瞬間騰起,嗆得人直咳嗽。
“別裝瘋賣傻!” 假公公舉着刀沖過來,卻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沈知意趁機往他假腿上撒了把硫磺粉,那假肢遇熱突然 “滋啦” 作響,冒出股焦味。
“我的腿!” 假公公慘叫着倒地,侍衛們慌忙去扶,被沈知意瞅準空隙,抓起塊尖石砸中其中一人的手腕,刀 “哐當” 掉在地上。
“快跑!” 陳太醫拽着沈知意往石室跑,火折子的光裏,能看見石壁上的刻痕越來越密集,全是母親醃菜的圖案,最後一幅畫着個女子抱着嬰兒,在暖玉堆裏笑,嬰兒的襁褓上繡着半只狐狸。
“那是你剛出生時,” 陳太醫的聲音帶着哽咽,“你娘說,當時礦脈裏的暖玉都在發光,像給你鋪了層金被子。”
石室的門被鐵鎖拴着,鎖孔是狐狸頭的形狀,正好能嵌進沈知意的龍紋玉佩。“咔嗒” 一聲,門開了,裏面的景象讓沈知意倒吸口涼氣 —— 母親被綁在石柱子上,嘴上塞着布,眼裏卻閃着光,看見沈知意時,眼淚突然滾落,像兩串斷了線的珠子。
“娘!” 沈知意沖過去解開繩索,見母親的手腕被勒出深深的紅痕,懷裏還緊緊抱着塊暖玉,玉上的 “安” 字被體溫焐得發燙。
“別說話!” 母親突然捂住她的嘴,往石縫裏指,“他們在裏面藏了炸藥,引線連着門口的火把。” 石縫裏果然露出根引線,正冒着細小的火星,通向堆在角落的火藥桶。
假公公的笑聲從門外傳來,帶着得意:“沈知意,就算你們解開繩索也沒用!這石室的門是單向的,進來了就別想出去!” 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半個時辰後,這裏就會變成你們的墳墓!”
沈知意的心沉到谷底,剛要去掐滅引線,就見母親往石壁上指:“按那塊凸出來的暖玉!” 石壁上果然有塊玉比別處突出,形狀像只狐狸的頭。
按下玉塊的瞬間,石室的地面突然裂開,露出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道,裏面飄出股熟悉的酸香 —— 是母親醃菜壇子裏的味道。“這是先皇後修的逃生通道,” 母親的聲音發顫,“通向冷宮的枯井,我們從那兒出去。”
三人順着密道往下爬,通道壁上的刻痕越來越清晰,是母親記錄的肺癆藥方,最後幾行墨跡新鮮,顯然是最近才刻的:“暖玉雖好,不及女兒一笑。” 沈知意的眼淚掉在刻痕上,暈開細小的石粉。
快到枯井時,陳太醫突然停住腳步,往密道的岔口指:“我從這邊走,引開追兵。” 他往沈知意手裏塞了個油紙包,“你娘的藥,還有證明皇上身份的胎記圖樣都在裏面。” 沒等沈知意回應,他就舉着火折子沖進了岔口,身後傳來秦相餘黨的怒罵。
枯井的井口蓋着塊石板,上面壓着堆枯樹枝,正是沈知意小時候常藏貓貓的地方。母親推開石板,月光傾瀉而下,照亮她鬢角的白發:“囡囡,還記得嗎?你五歲時總愛躲在這裏,讓娘好找。”
沈知意的喉嚨發緊,剛要說話,就見冷宮的方向傳來喧譁,是皇帝帶着侍衛來了。“姐姐!” 皇帝的聲音帶着焦急,龍袍的下擺沾着泥,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你們沒事吧?”
母親突然往皇帝懷裏塞了個布包:“快打開看看。” 布包裏是件嬰兒的小襖,上面的月牙胎記旁,繡着個極小的 “安” 字,和沈知意的龍紋玉佩上的字一模一樣。
“這是……” 皇帝的聲音發顫,突然明白了什麼,“娘,您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母親點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從你第一次來冷宮,我就認出你左臂的胎記了。只是秦相的人盯着緊,不敢相認。” 她往皇帝手裏的布包指,“這裏還有先皇後的遺詔,說等你親政後,就把礦脈的暖玉全部分給百姓,讓大家都能用上好藥。”
沈知意看着眼前的親人,突然覺得多年的委屈都煙消雲散了。她往油紙包裏看,見裏面除了藥和胎記圖樣,還有塊熟悉的錦帕,繡着只叼着醬肘子的狐狸 —— 是瘸腿公公的手筆,帕子角寫着 “劉三可信”。
“劉三還在淑妃宮裏刷恭桶呢,” 沈知意突然笑了,“等出去了,得讓他給咱們做頓好的,就用他新醃的酸梅。”
皇帝剛要接話,就見冷宮的月亮門被推開,容小主舉着把匕首沖進來,身後跟着淑妃宮裏的太監:“沈知意!把胎記圖樣交出來!不然我殺了你娘!” 她的發髻散亂,嘴角掛着瘋狂的笑,“我姐姐不能白死!你們都得陪葬!”
母親突然擋在沈知意身前:“有我在,誰也別想傷我女兒!” 她往容小主腳下扔了塊暖玉,那玉在月光下泛着綠光,驚得容小主連連後退 —— 她最怕這種發光的東西,小時候曾被螢火蟲嚇暈過。
“抓住她!” 皇帝的侍衛立刻上前,容小主卻突然往枯井裏跳,嘴裏喊着 “我姐姐在下面等我”,瞬間消失在黑暗中。淑妃的太監見狀,慌忙往冷宮深處跑,卻被趕來的劉三和小李子堵住,兩人舉着醃菜壇子,把太監扣了個正着。
“沈常在!” 劉三舉着個藥包跑過來,“從淑妃的枕頭下搜的,裏面是給您下的慢性毒藥!” 他往藥包裏指,“還有這個,是她和秦相餘黨通信的暗號,畫着只沒尾巴的狐狸。”
沈知意接過藥包,見裏面的毒藥和陳太醫給的藥丸顏色正好相反,心裏突然明白 —— 淑妃早就被秦相的人控制了,她的報復不過是別人手裏的刀子。
母親突然咳嗽起來,捂住嘴的手帕上沾着血絲。“快送娘去太醫院!” 沈知意的聲音發顫,抱着母親的手臂突然觸到個硬物,是塊暖玉,形狀像顆心,“這是……”
“先皇後留給你的,” 母親的聲音虛弱,“說等你找到真正的自己,就把它戴在身上。” 暖玉的背面刻着行小字:“吾女知意,笑對人生。”
沈知意的眼淚突然決堤,原來先皇後早就知道她會經歷這些,特意留下這句話鼓勵她。她握緊暖玉,抬頭看向皇帝,見他正望着冷宮的方向,眼底閃過絲復雜的情緒,似乎在想容小主跳井前的話。
“下去看看。” 皇帝突然說,侍衛立刻搬開枯井的石板,往下放了盞燈籠。燈光照亮井壁,見容小主掛在半空中的藤蔓上,正嚇得瑟瑟發抖,嘴裏還喊着 “姐姐救我”。
“把她拉上來,” 皇帝的聲音平靜,“交給太後處置,讓她在佛堂裏好好反省。” 他轉向沈知意,“該回宮了,宮裏的事,還等着我們處理。”
回到景仁宮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母親被安置在偏殿,陳太醫正在給她換藥,傷口的血已經止住,臉色卻依舊蒼白。沈知意坐在床邊,看着母親沉睡的臉,突然發現她枕頭下露出個油紙包,裏面是塊熟悉的醬肘子,上面咬了一口,齒痕和沈知意的一模一樣。
“娘醒着的時候偷吃的,” 小蓮端着藥碗進來,眼眶紅紅的,“她說這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得留着給你。”
沈知意的眼淚掉在醬肘子上,突然想起溶洞裏的蝙蝠,陳太醫額角的傷口,還有母親手帕上的血絲 —— 這一切太過巧合,像有人精心編排的戲。她往窗外瞟了瞟,見 “信使” 正站在枝頭,爪子上的金粉在晨光裏閃着光,突然想起陳太醫懷裏的暖玉,和假公公那塊的刻痕確實一模一樣,只是少了個不易察覺的 “瘸” 字暗記。
陳太醫會不會有問題?沈知意的心髒突然收緊,剛要去偏殿問問母親,就見皇帝舉着個錦盒進來,裏面是枚金印,刻着 “長公主寶” 四個字。“太後已經下旨,” 他的聲音帶着笑意,“封你爲安寧長公主,食邑三千戶。”
沈知意看着金印,突然笑了,笑得眼淚直流。她不是罪臣之女,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她有親人,有身份,還有個會偷偷給她留醬肘子的娘。只是這笑容裏,藏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 —— 陳太醫引開追兵的方向,正是礦脈炸藥最多的地方,他真的能全身而退嗎?
窗外的 “信使” 突然撲棱着翅膀飛走,嘴裏叼着片從陳太醫藥包裏掉出的葉子,那葉子的紋路,和秦相餘黨通信暗號上的沒尾巴狐狸,有着驚人的相似。
沈知意的目光追隨着鴿子,直到它消失在御花園的方向。她輕輕撫摸着懷裏的心形暖玉,突然覺得這場戲還沒到落幕的時候。真正的敵人或許還藏在暗處,像只沒尾巴的狐狸,等着在她最放鬆的時候,露出尖利的獠牙。
偏殿裏傳來母親的咳嗽聲,沈知意握緊金印起身,不管前路還有多少謎團,她都要笑着走下去 —— 就像先皇後說的,“吾女知意,笑對人生”。只是她沒看見,金印的底座刻着個極小的 “秦” 字,被晨光照得若隱若現,像個無聲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