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百葉窗把晨光切成一條條光柵。
李偉哼着小調。
他端着不離手的枸杞大茶缸，邁着四方步晃了進來。
一眼就盯上了趴在桌上的人影。
秦川。
剛醒的樣子。
眼眶陷着，全是紅血絲，臉也白得嚇人，一股子熬過夜的餿味。
李偉心裏樂開了花，臉上偏擠出幾分關切。
“喲，小秦，通宵了？稿子整的怎麼樣了？”
他走過去，從上往下看着秦川，那腔調假得流油。
“年輕人沒經驗，這種稿子哪是一晚上能憋出來的？快，拿來我給你看看，別到時候再蘇處長面前丟咱們綜合一處的臉。”
說着，他的手就那麼伸了過去。
目標是秦川桌角那份剛打印出來，還熱乎的稿子。
熬了一夜能寫出什麼玩意。
狗屁不通。
正好拿來當靶子，在蘇晚晴那賣個好。
他的手停在半空。
秦川抬頭。
一雙熬紅的眼，沒有半點虛弱，冷得像兩潭深水。
他沒說話，只是把稿子往自己這邊挪了半寸。
李偉的手抓了個空。
“不勞李科費心了。”
秦川的聲音不鹹不淡，卻比吼出來更有勁。
辦公室裏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幾個早到的同事，全裝成聾子瞎子，耳朵卻支棱着。
秦川第一次當面頂撞李偉。
李偉的臉皮子抽搐，紅一陣白一陣，伸出去的手不知道該往哪擱。
“你。。。你這是什麼態度？”
他壓着火氣。
“我爲你好！市長的稿子是開玩笑的嗎？出問題你擔得起？”
“我的責任，我自己擔。”
秦川還是那副表情。
就在這時，門開了。
噠噠噠。
高跟鞋敲着地面，蘇晚晴那道清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一身米白色西裝套裙，讓她本就高挑的個子更顯挺拔。
只是臉上，照舊掛着霜。
一進門，她就聞到辦公室裏不對勁的味兒。
“一大早吵什麼？”
李偉看見蘇晚晴，像是耗子見了貓，立刻換上痛心疾首的樣。
“蘇處，您可得說說小秦！我怕他稿子寫砸了，想幫他把把關，他還不樂意！”
蘇晚晴的視線越過李偉，落在秦川身上。
秦川站起來，拿起稿件。
他走到蘇晚晴面前，雙手遞過去。
“蘇處長，稿子已經寫好了。”
從頭到尾，他沒再瞧李偉一眼。
李偉的拳頭在身側攥得發白。
蘇晚晴接過稿子。
入手溫熱。
她看了一眼秦川。
把這麼要命的任務交給他，確實是一場豪賭。
她本就沒指望秦川能寫出花來，只要穩當，不出岔子，糊弄過去就算他過關。
“知道了。”
她淡淡的回了句，拿着稿子轉身進了自己辦公室。
門關上了。
門外，李偉死盯着那扇木門，眼神怨毒。
等着。
小子。
等會蘇處長把那破紙摔你臉上，看你還狂不狂。
辦公室裏，蘇晚晴把稿件隨手扔在桌上，先泡茶。
茶香飄起來。
她才拿起那份稿子，準備隨便掃兩眼。
目光落在標題下面第一行字。
她端茶杯的手，停住了。
【江州，正在沉睡。】
沒有半句好話。
開篇就是一記炸雷。
膽子太大了。
蘇晚晴眼角一跳，但沒有放下，繼續往下看。
越看越快。
她的表情也越來越不對勁。
從挑眉，到驚詫，最後是徹徹底底的不敢信。
稿子裏，秦川的文字像一把手術刀，把江州官場多年“求穩不求進”的爛瘡爛疤，一片片全給片了下來。
血淋淋的。
這是一個入職一年的新人能有的眼界？
當她看到“破局，必先破冰！破冰，需有利刃！”這一句。
一股電流從她後背竄上天靈蓋。
以政策窪地吸引鳳凰。
以項目建設倒逼改革。
以新區效率撕開全市官僚體系的口子。
三句話。
三記重錘。
狠狠砸在她心上。
這不就是新來的高市長想幹，卻沒法說出口的事嗎。
這篇稿子，壓根不是下屬的匯報。
這是站在市長的高度，爲江州的未來，定下的一份“作戰綱領”。
“砰！”
蘇晚晴豁然起身。
膝蓋狠狠撞在桌角，發出一聲悶響。
她沒感覺。
她捏着稿子的手，關節因爲用力，一片慘白。
胸口起伏的厲害。
那張冰山臉上，頭一次出現了“震撼”兩個字。
她快步走到門口，透過玻璃牆，望向外面工位上那個安靜的年輕人。
秦川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迎上她的視線。
眼神依舊平靜。
蘇晚晴卻從那片平靜下，看到了一條正在醒來的龍。
這個男人。。。他到底是誰？
一個念頭瘋了一樣的冒出來。
賭。
必須賭一把。
這份稿子，能改變她，改變秦川，甚至能改變整個江州的走向。
這是一場豪賭。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沒有出去，而是轉身回到座位，拿起了桌上那部紅色保密電話，手指飛快的翻着號碼。
她沒打給廳裏任何人。
而是直接找到了一個她平時不敢輕易動的號碼。
市長秘書，周良。
電話通了。
“您好，市長辦公室。”
一個男人的聲音。
“周秘書，您好，我是辦公廳綜合處的蘇晚晴。”
蘇晚晴把聲音壓的很低很穩。
“哦，蘇處長，有事嗎？”
周良的語氣客氣，但很公式化。
蘇晚晴攥緊話筒，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周秘書，我這裏有一份關於高市長明日調研講話的緊急材料，我認爲，有必要立刻，馬上向市長本人匯報！”
她加重了“立刻，馬上”四個字。
周良那邊頓了一下，委婉的回絕。
“蘇處長，您也知道，高市長剛來，日程很滿。要不您先把材料送我這，我找機會呈給市長？”
這是規矩，也是最穩的推脫。
但蘇晚晴今天，偏就不要穩。
她說的很絕。
“不行！這份材料，我相信市長看了盡然會感興趣。周秘書，要是程序問題耽誤了市長的決策，這個責任，我蘇晚晴一個人擔！”
電話那頭安靜了十幾秒。
周良被蘇晚晴這股子不要命的氣勢給鎮住了。
他很清楚，沒天大的把握，蘇晚晴不敢說這種話。
“。。。好，蘇處長，您稍等，我請示一下市長。”
漫長的一分鍾後，周良的聲音再次響起，多了些鄭重。
“蘇處長，市長給您十五分鍾，您現在就過來吧。”
“好！我馬上到！”
蘇晚晴掛了電話，心髒咚咚的跳。
她把稿件小心放進文件袋，拿起手包，拉開門，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沒跟任何人打招呼。
徑直奔向電梯。
一直用餘光盯着這邊的李偉，看着蘇晚晴拿着秦川的稿子火急火燎的離開，嘴角的笑，一點點僵住。
不對勁。
這很不對勁。
稿子寫砸了，蘇晚晴該當場發火，不是拿着它往外跑。
一股子不安，像蛇一樣，纏上了他的心髒。
難道。。。
難道那小子，真寫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