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天動地的嗆咳好不容易平息,林楓(李琰)癱在枕上,胸口火燒火燎,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狼狽不堪。他看着殿內衆人那副想笑不敢笑、想哭哭不出來、想上前又不敢的憋屈表情,尤其是青三那“闖了大禍但威力好棒棒”的糾結眼神,還有青八那尷尬中掩藏不住的驕傲,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一炮(石彈)轟塌了御獸苑的鳥舍?
這他媽……算工傷還是破壞公物?皇帝老子的鳥,不會找他賠吧?
“咳咳……” 林楓又咳了兩聲,感覺喉嚨裏全是血腥味,“那鳥舍……損失如何?可……可傷及……御鳥?” 他艱難地問出關鍵問題。鳥沒了事小,要是砸死幾只皇帝心愛的珍禽異獸,那樂子可就大了。
青三小臉一垮,帶着點後怕:“回殿下,偏殿外牆到御獸苑鳥舍隔着一片小樹林和兩道宮牆……石彈是……是砸穿了最外層鳥舍的茅草頂,掉在……掉在養雉雞的院子裏了……砸死了一只……呃,肥碩的蘆花雞……驚飛了滿棚的鴿子鸚鵡……” 她聲音越說越小。
砸死了一只……雞?
林楓懸着的心,噗通一下落回肚子裏半截。還好還好,不是仙鶴鳳凰。一只雞……應該……大概……也許……賠得起?
“陛下……陛下可知曉?” 這才是最要命的。
“這麼大的動靜……宮牆都震了,漫天飛鳥……” 青一的聲音帶着一絲凝重,從殿門口傳來,她不知何時已處理完庫房那邊的事務返回,“驚動禁衛是必然。此刻……怕是已有內侍前去稟報陛下了。”
話音剛落!
“聖——旨——到——!!!”
一聲尖利高亢、拖着長長尾音的宣旨聲,如同冰錐般刺破寢殿外壓抑的空氣,由遠及近,瞬間讓殿內所有人的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
來了!
真他媽的快!
林楓只覺眼前一黑,巨大的壓力混合着對未知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皇帝會怎麼想?震怒?責罰?借機發落他這個“病弱無能”還“破壞公物”的皇子?
“快!快扶孤……” 林楓下意識地想坐起來,迎接聖旨的體面不能丟。但劇烈的動作再次引來了胸腔的劇痛和窒息前兆!他眼前金星亂冒,臉色瞬間慘白。
“殿下不可!” 青一低喝一聲,眼中閃過急智,“快!躺好!閉眼!裝……呃,靜養!” 她瞬間反應過來,此時此刻,殿下這副“命懸一線”的慘狀,才是最好的護身符!
林楓秒懂!對啊!老子是病人!重病垂危的病人!鳥舍?雞?關我屁事!都是手下人“護主心切”、“操練新械”的意外!老子什麼都不知道!
他立刻放棄了掙扎,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綿綿地癱回凌亂的錦被堆裏。雙眼緊閉,眉頭緊鎖,嘴唇毫無血色,微微張着,發出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呻吟和喘息。胸口艱難地起伏着,每一次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汗水(剛才咳出來的)恰到好處地浸溼了額發,貼在蒼白的皮膚上。整個人散發着一股“隨時可能斷氣”的、濃鬱到化不開的病弱氣息。
“快!收拾!” 青一低聲下令,眼神銳利地掃過殿內。
青衣衛們瞬間化身最精密的儀仗隊。青二飛快地將案幾上那枚“雙刃劍”香囊藏進袖中(以免節外生枝);青七迅速收起地上散落的圖紙和那包毒炭灰燼;青三和青八則手忙腳亂地將那個惹禍的微型投石車模型塞進床底最深處!整個過程無聲而迅捷,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殿門被輕輕推開。王總管那張刻板陰沉的老臉率先出現,渾濁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殿內。他身後跟着一個面白無須、捧着明黃卷軸的中年太監,正是皇帝身邊傳旨的秉筆大監。
殿內的景象映入眼簾:
一片狼藉?不,是“病榻凌亂”。
九皇子李琰深陷錦被之中,雙目緊閉,面如金紙,氣若遊絲,胸口艱難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氣。十位青衣衛垂首肅立兩側,臉色凝重,眼神中充滿了巨大的擔憂和……一絲惶恐?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藥味和一種……淡淡的、像是焚燒過什麼的焦糊氣?
王總管的目光在林楓那“垂死”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又掃過青衣衛們“驚魂未定”的表情,最後落在角落尚未完全清理幹淨的、幾片細小的琉璃碎片上(昨晚青三打碎宮燈的殘留)。他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秉筆大監顯然也被殿內這肅殺凝重的氣氛和九皇子那駭人的“病容”震住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莊重而不失……柔和?
“陛下口諭!” 聲音在寂靜的殿內響起。
所有人,包括“昏迷”的林楓,都屏住了呼吸。
“九皇子琰,體弱需靜養,朕心甚憂。” 大監的聲音帶着一種公式化的關切,“然,護衛人等,操持器械,不慎驚擾宮苑,致御獸鳥舍損毀,雉雞斃命,禽鳥驚飛,宮闈不寧,實屬不該!”
來了!問責來了!
林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體配合地發出一聲更加微弱痛苦的呻吟。
“念其等忠心護主,事出有因,且……” 大監頓了頓,目光掃過床上那“命懸一線”的身影,聲音又放低了幾分,“且九皇子玉體違和,病勢沉重……朕,不予深究。”
不予深究?!
林楓差點沒繃住!皇帝老子這麼好說話?一只雞的面子這麼大?
“然!” 大監語氣一轉,帶着一絲警告,“護衛統領青一,馭下不嚴,驚擾宮禁,罰俸三月!肇事者……杖責十記,以儆效尤!所試新械,即刻封存,不得再用!九皇子處,加派太醫值守,所需藥材用度,一應供給,不得有誤!望其……安心靜養,早日康復。欽此!”
罰俸!杖責!封存器械!
但……沒有直接責罰皇子!甚至加了太醫和供給!
這結果,比林楓預想的最好情況還要好上幾分!
“臣(奴婢)領旨!謝陛下隆恩!” 青一率先跪地叩首,聲音帶着“沉痛”的感激。其餘青衣衛也齊刷刷跪倒。
王總管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在青一和床榻上的李琰身上緩緩掃過。當聽到“肇事者杖責十記”時,他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瞟向了垂着頭的青三。
青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大監宣完旨,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充滿“病氣”和“晦氣”的寢殿多待,象征性地說了幾句“殿下保重玉體”的套話,便匆匆離去。
王總管卻沒有立刻走。他踱步到床榻三步之外,渾濁的目光落在林楓“昏迷不醒”的臉上,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殿下這病……來得急,去得也巧。” 他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一只雞,換來了陛下的‘不予深究’和太醫加派……這筆買賣,倒也不算虧。”
林楓的心猛地一沉!這老狐狸!他果然懷疑了!他在暗示自己裝病避責!
“總管明鑑!” 青一立刻叩首,聲音帶着巨大的“委屈”和“自責”,“屬下馭下無方,驚擾宮禁,罪該萬死!連累殿下受驚,病勢反復,屬下……屬下百死莫贖!殿下自昨夜驚厥,一直昏迷未醒,湯藥難進……” 她的話語裏充滿了真情實感的擔憂(殿下是真差點被香囊送走),巧妙地混淆了時間點。
王總管渾濁的目光在青一臉上停留片刻,又緩緩移回林楓那毫無血色的臉,似乎在判斷真僞。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極其輕微地、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轉身,帶着那股沉重的威壓,離開了寢殿。
殿門再次合攏。
死寂重新降臨。
直到王總管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遠處,林楓才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濁氣。他緩緩睜開眼,眼神裏充滿了疲憊和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
“青三……” 他聲音嘶啞地開口。
“屬下在!” 青三立刻跪行上前,小臉煞白,帶着赴死般的決絕,“屬下闖下大禍,甘願領受杖責十記!” 她挺直腰板,閉上眼睛,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林楓看着她那副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這莽撞丫頭,雖然差點坑死他(好幾次),但那份赤誠和此刻的擔當……倒讓他生不起太多氣來。
“杖責?” 林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虛弱的、卻帶着點狡黠的笑意,“誰說……要杖責你了?”
青三猛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看着殿下。
“孤說的是‘肇事者’杖責十記。” 林楓的目光掃過殿內衆人,最後落在青八身上,“青八,你乃器械試制主理,石彈脫靶,射程過遠,驚擾宮禁……此責,你擔是不擔?”
青八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堅定,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屬下失職!甘願領罰!”
“好!” 林楓點點頭,“那這十記杖責……就由你代青三領了!”
“殿下?!” 青三失聲驚呼,眼中瞬間涌上淚水,“不可!是屬下莽撞操作!與青八姐姐無關!屬下甘願受罰!”
“閉嘴!” 林楓低喝一聲,牽動了傷口,又是一陣嗆咳,緩了緩才道,“青八技藝精湛,孤……另有大用!豈能因小過傷其筋骨?你性子莽撞,正需皮肉之苦,長點記性!但……念你護主心切,試射新械亦是爲求自保之力……杖責,暫且記下!罰你……爲青八打下手,將功折罪!若再有差池……二罪並罰!”
青三徹底懵了,看看殿下,又看看一臉平靜接受“代罰”的青八,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又是愧疚又是感激,最終重重叩首:“喏!屬下……遵命!謝殿下恩典!”
“至於那新械……” 林楓的目光轉向床底方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封存?呵……孤只是說……暫時……不用了。” 他刻意加重了“暫時”二字。
“青八,青三。”
“屬下在!”
“將那模型……好生收起。圖紙……藏好。” 林楓的聲音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深意,“此物……乃孤靜養之時,參悟兵家大道……偶得之‘奇思’。待孤……‘病愈’之後,再行……‘改良’!”
“喏!” 青八和青三齊聲應道,眼神中重新燃起火焰。殿下沒放棄!這威力驚人的武器,還有用武之地!
林楓疲憊地閉上眼。鳥舍風波看似平息,王順被滅口,毒炭線索中斷,但危機遠未解除。皇帝那看似寬宏的“不予深究”背後,王總管那冰冷的試探,都預示着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不過……他看了一眼案幾方向(香囊被青二重新小心放回原處),又感受了一下胸口雖然依舊疼痛、但呼吸似乎真的順暢了一絲絲的狀態。至少,暫時安全了。
而且……手裏,似乎多了一張……不太穩定,但威力巨大的底牌?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喃喃自語,聲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一只雞……換來了喘息之機……這買賣……好像……也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