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穿透沉沉夜色，在死寂的皇城裏蕩開一圈圈冰冷的漣漪。寢殿內，燈燭早已熄滅，只餘清冷的月輝透過窗櫺縫隙，在地面投下幾道慘白的刀痕。林楓（李琰）閉目靠在床頭，胸腔隨着刻意壓低的“一、二……三、四……”艱難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從滾燙的沙礫中艱難濾過一絲空氣。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極度緊繃，如同兩把鈍鋸，反復切割着他殘存的意志。
殿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細縫，一道幾乎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青影閃入，帶進一縷凜冽的寒氣。是青一。她如同最警覺的夜梟，無聲地跪在距離床榻三步外的陰影裏，聲音壓得極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與凝重：
“殿下，魚……咬鉤了。”
林楓猛地睜開眼，眼底深處那點疲憊瞬間被冰冷的銳利取代。“說！”
“青三按殿下吩咐，‘無意’泄露毒灰之事於庫房附近。酉時末，負責灑掃東三所的小太監劉福，行跡鬼祟，借口腹痛離崗，繞至御膳房後僻靜處，將一團蠟丸投入水溝暗渠！”
水溝暗渠？林楓心頭一凜。好狡猾的傳訊方式！蠟丸順水而走，不留痕跡，比王順的廢井更隱秘！
“屬下已命青四沿暗渠下遊布控，青五潛蹤尾隨劉福。”青一的聲音如同淬了冰，“劉福回住處後，再無異常。然，子時三刻，有黑影自其住處後窗翻出，輕功不俗，直奔……冷宮方向！”
冷宮！林楓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地方荒廢多年，斷壁殘垣，野草叢生，是宮中出了名的“鬼域”，也是藏污納垢、殺人滅口的絕佳之地！
“繼續！”林楓的聲音帶着森然寒意。
“黑影在冷宮西北角的‘攬月台’廢墟停留片刻，似在等待。約莫半炷香後，另一道身影自冷宮深處掠出，與之短暫交匯，似有物傳遞！隨後，黑影原路折返，另一道身影則潛入冷宮深處，消失於一片斷牆之後！青五不敢擅入，恐打草驚蛇，已在外圍布下暗哨監視！”
短暫的傳遞？傳遞什麼？指令？毒藥？還是……確認？
林楓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牽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線索指向冷宮！對方的老巢，很可能就在那片廢墟之下！王順的死，毒炭的來源，甚至那枚香囊……所有陰謀的蛛絲馬跡，都匯聚向那片被遺忘的角落。
“好！”林楓強壓下翻涌的氣血和立刻蕩平冷宮的沖動，“盯死！尤其是……傳遞之物！若有異動，不必回稟，拿下！死活不論！”
“喏！”青一領命，眼中寒光更盛。
“香囊……如何？”林楓追問，這才是他計劃中的重頭戲。
青一的聲音帶着一絲冰冷的篤定：“按殿下吩咐，青七已於巳時三刻，攜香囊至小花園東南角老梅樹下，設香案，行焚香之儀。其時，園中修剪花木的宮人三名，途經此處的灑掃太監兩名，皆親眼目睹。青七神色肅穆，動作一絲不苟，將香囊置於銅盆之中，以火折引燃。火光起時，確有不屬於草木清香的……一絲極淡的腥甜異氣散出，轉瞬即逝。”
一絲腥甜異氣？林楓心中冷笑。果然！對方還是忍不住，在香囊上做了手腳！青七嗅覺敏銳，這絲異常，就是對方留下的狐狸尾巴！焚香之舉，就是要將這隱患公之於衆，逼對方自亂陣腳！
“焚盡後，青七仔細收殮灰燼，依殿下密令，並未真毀，而是……以秘法封存於特制玉盒之內。”青一補充道。
“灰燼……收好。”林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此物……或有大用！明日……讓青二仔細驗看！” 這灰燼裏，很可能殘留着對方添加的毒物痕跡！是比蒼蠅屍體更直接的證據！
“喏！”青一應道，隨即語氣微沉，“然……焚香之後，屬下發現，梅樹旁第三塊青石板下，有新掘鬆動的痕跡！屬下命青七暗中掘開……”
林楓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裏面……埋有一物！”青一的聲音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凝重，“是一枚……與殿下案上那只，幾乎一模一樣的……月白蘭草香囊！”
轟——！
林楓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腦中如同炸響一道驚雷！
調包？！
對方竟然……在他眼皮底下，玩了一出狸貓換太子？！
青七焚燒的，根本就不是他原本那枚香囊！而是對方事先埋好的、動過手腳的贗品！而他真正的那枚“雙刃劍”……此刻，恐怕早已落入敵手！
好快的手腳！好精密的算計！焚香是幌子，吸引目光是真！對方利用這個“儀式”，不僅試探了他對香囊的態度（焚毀“不潔”之物），更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調包！甚至……還故意在贗品上留下了一絲毒物的氣息，誤導他們以爲焚毀成功，隱患已除！
一股被愚弄的暴怒混合着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林楓。他以爲自己在釣魚，卻沒想到，自己放下的餌，反而成了對方調包的掩護！這深宮裏的魑魅魍魎，手段之陰狠，心思之縝密，遠超他的預料！
“殿下……”青一的聲音帶着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那枚被調包的香囊……”
林楓劇烈地喘息着，強行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香囊被調走，未必是壞事！那裏面，有青二精心調配的、混合了遠志、合歡皮和微量龍涎香的獨特配方！對方拿了去，會做什麼？研究？仿制？還是……想利用它做更大的文章？
這枚被調走的香囊，本身……就成了一個新的餌！
一個指向更深處黑暗的餌！
“查！”林楓的聲音如同從冰窖裏撈出，帶着徹骨的寒意，“盯緊……冷宮！盯緊……所有接觸過那枚‘贗品’香囊灰燼之人！尤其是……青二驗看之後！”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戾。
“至於……被調走的那枚真品……”林楓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它……會帶我們……找到真正的蛇窟！”
“喏！”青一感受到殿下話語中那股森然的意志，立刻領命。
“還有，”林楓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仿佛孕育着無盡陰謀的夜色，“劉福……那個小太監，該‘病’了。讓他……‘病’得重一點，說不出話……最好。”
“屬下明白！”青一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帶着一種執行死亡命令的冷酷。劉福這條線，暫時不能斷，但要確保他成爲一顆聽話的、沉默的棋子。
青一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煙，無聲地退了出去，殿門重新合攏，隔絕了外界。
寢殿內，死寂重新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
林楓癱在枕上，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寢衣，身體因爲剛才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胸口悶痛欲裂，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撞擊着脆弱的牢籠。
冷宮……調包的香囊……神出鬼沒的黑影……
一張無形的、更加凶險的網，似乎正向他緩緩收緊。
他艱難地轉過頭，目光落在案幾上——那裏，原本放置香囊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對方拿走的，不僅僅是一枚香囊。
他們拿走的，是林楓賴以苟延殘喘的“藥”，也是他精心設下的一個……新的、更致命的陷阱。
“呵……”一聲低沉沙啞的、帶着無盡疲憊和冰冷殺意的笑聲，從林楓的喉嚨深處艱難地擠了出來，在死寂的寢殿裏幽幽回蕩。
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那就看看……到底是誰，先咬碎誰下的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