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瓊巒域的幽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與希望。華雲殤的身影在虯結的古木與溼滑的苔蘚間穿行,混沌雙瞳掃過四周,平靜無波。接連幾次遭遇,斬殺的妖獸雖不乏凝真階的存在,卻依舊未能尋獲一枚血核。那蘊藏着妖獸本源精華的晶體,仿佛與他無緣。

“又是空手而歸……”華雲殤心中並無多少波瀾,只有一絲早已習慣的、近乎麻木的淡然。祖父華清明曾言,天地萬物自有其定數,強求不得。這些低階妖獸,血脈駁雜,孕育血核本就艱難,如同沙海淘金。他早已過了爲此等得失而心緒起伏的階段。只是,那煉制法寶所需的材料,依舊遙不可及。他不再浪費時間於那些明顯不可能產出高階材料的低階妖獸身上,身形掠動,朝着地勢更高處攀去。

立於一座孤峰之巔,勁風獵獵,吹拂着他沾染泥濘的衣袍。華雲殤極目遠眺,灰蒙蒙的霧氣籠罩着連綿起伏的山巒,死寂中透着蒼茫。就在這片蒼茫之中,一陣突兀的靈力波動和倉惶的呼喝聲打破了沉寂。

視線盡頭,一隊修士正亡命奔逃,個個面無人色,靈力紊亂。他們身後,數頭體型龐大、獠牙外露、渾身覆蓋着暗紅鱗片的“噬血恐狼”緊追不舍,猩紅的獸瞳中閃爍着嗜血的凶光。狼群速度極快,眼看就要追上隊伍末尾。

落在最後的是一個少女。她似乎受了不輕的傷,腳步踉蹌,淡藍色的素雅長裙被撕裂了幾處,沾染着泥污和刺目的血跡。她竭力催動靈力,試圖跟上同伴,但力有不逮,與隊伍的距離正被迅速拉近。而她的“同伴”們,竟無一人回頭施以援手,只顧埋頭狂奔,將她徹底遺棄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華雲殤的混沌雙瞳微微眯起。他並非濫好人,天域儲君的歷練讓他見慣了生死離別與人心涼薄。萍水相逢,生死有命。然而,就在一頭恐狼的利爪帶着腥風,即將撕裂少女後背的刹那,他心中那根沉寂的弦,被某種東西輕輕撥動了。

或許是少女眼中那瞬間閃過的、混雜着痛苦、不甘與一絲絕望的倔強光芒,像極了溪畔村那些在絕望中掙扎求生的眼神;又或許是那被同伴無情拋棄的境遇,觸動了他內心深處對“道”與“仁”的某種堅持——強者,不應以欺凌弱者爲能,更不應在危難時棄同伴如敝履。

念頭電轉,身體已先於思考做出了反應。

“嗡——!”

混沌劍胚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手中,灰蒙蒙的劍身發出一聲低沉的震鳴。華雲殤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從峰頂消失,下一瞬,已出現在少女身後,恰好擋在那頭撲來的恐狼與少女之間!

劍光乍起!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只有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金灰色細線,精準無比地刺向恐狼因撲擊而暴露的咽喉!

“噗嗤!”

血花飛濺!恐狼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發出一聲淒厲的嗚咽,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咽喉處一個細小的血洞正汩汩涌出鮮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追擊的狼群微微一滯,也讓前方奔逃的修士驚愕回頭。華雲殤卻看也不看他們,一手攬住因脫力而軟倒的少女腰肢,腳下發力,身法展開,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處,將狼群的嘶吼與修士們復雜的目光拋在身後。

尋了一處背風幹燥的石穴,華雲殤將少女輕輕放下。他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位被自己救下的姑娘。

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容顏之盛,竟讓見慣了天域仙姿的華雲殤也微微動容。肌膚勝雪,吹彈可破,此刻因失血和驚嚇而略顯蒼白,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眉如遠山含黛,瓊鼻挺秀,唇色淡粉如初綻的櫻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光潔的額間,一道淡藍色的玄奧印記,如同水滴凝結,流轉着微弱的靈光。一身淡藍色素雅長裙,雖沾染污跡破損,卻難掩其婀娜玲瓏的身姿。論及容貌氣質,竟絲毫不遜色於他記憶中那位朱雀舞姿驚豔天域的公孫青儀,甚至因其額間印記與此刻的柔弱,更添一份神秘與獨特的韻味。

華雲殤心中微動,但隨即收斂心神。他並非耽於美色之人,此刻更關心的是她的傷勢。他蹲下身,從儲物袋中取出療傷丹藥,動作輕柔地遞過去:“姑娘,先服下丹藥,穩住傷勢。”

少女喘息稍定,抬起眼眸看向華雲殤。那是一雙極其清澈的眸子,如同山澗清泉,此刻帶着劫後餘生的驚悸與深深的感激。她接過丹藥,低聲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聲音清脆悅耳,如同珠落玉盤。

服下丹藥,調息片刻,少女的臉色恢復了些許紅潤。她看着華雲殤,眼中帶着一絲後怕和不解:“公子爲何要救我?那些人……他們……”她咬了咬下唇,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黯然與失望顯而易見。

華雲殤語氣平淡:“路見不平罷了。姑娘爲何孤身在此險地?還受了傷?”他注意到少女的修爲似乎不弱,至少是蛻凡階,否則也無法在瓊巒域深處活動,只是此刻氣息虛弱。

少女,自稱語藍,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堅毅,解釋道:“我是爲了救一個朋友,他叫尚生,受了很重的傷,需要‘蘭心九參’才能治愈。我打聽到九參即將在附近的‘落星澗’成熟,便冒險前來采摘。”

她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絲苦澀和憤怒:“路上遇到那夥人,他們也被恐狼追殺,我見他們修爲尚可,便出手相助,一同對抗狼群。沒想到……在接近落星澗時,驚動了守護九參的獸王。那兩頭獸王……太強了!我們根本不是對手。混亂中我替他們擋了一下獸王的攻擊,受了傷,結果……他們竟趁機丟下我跑了!”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微微發顫,既有對朋友傷勢的擔憂,也有對人性涼薄的悲憤。

華雲殤默默聽着。爲救朋友甘冒奇險,甚至不惜爲萍水相逢之人擋災,這份情義與擔當,讓他心中升起一絲敬意。但同時,他也捕捉到了關鍵信息:“獸王?守護九參的獸王是何等修爲?”

語藍深吸一口氣,穩定情緒:“是兩頭‘噬血恐狼王’和‘僞龍蜥王’,它們……已踏入歸真階!而且靈智不低。它們對即將成熟的蘭心九參志在必得,聯合起來驅趕所有靠近者。澗內還有它們的族群,恐狼和僞龍蜥數量衆多,實力多在通幽至燃燈階。”

華雲殤眉頭微蹙。歸真階獸王!這已遠超他目前凝真階的實力範疇。蛻凡、燃燈、歸真……每一階的差距都如同天塹。語藍雖是蛻凡階,但在兩頭歸真獸王面前,也如同螻蟻。他沉聲道:“姑娘,恕我直言,以你我的實力,強取九參無異於送死。不如先行退去,再尋他法?”

語藍卻緩緩搖頭,眼神異常堅定,甚至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不行!尚生的傷等不了那麼久!蘭心九參是他唯一的希望!我必須拿到它!”她的目光落在華雲殤身上,帶着一絲懇求,“公子,我觀你獨自獵殺那兩頭晶源灣鱷,實力非凡,想必是需要強大的妖獸材料。我願以一枚燃燈階的土行血核,外加一根僞龍蜥王的血骨作爲酬勞,請你幫我!”

華雲殤聞言,心中並無多少波瀾。血核與異骨固然是他所需,但絕非他冒險的理由。他更在意的是語藍的安危和計劃的可行性。他坦誠道:“姑娘誤會了。酬勞與否並非關鍵。只是歸真階獸王……非我目前所能抗衡。即便加上姑娘,也……”

語藍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麼說,她打斷華雲殤,眼神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公子無需直接對抗獸王。我有一法,可引開它們!你只需趁此機會,潛入落星澗,取走九參即可!”

“引開?”華雲殤心中警鈴大作,“兩頭歸真獸王,如何引開?姑娘莫不是要……”

“不錯!”語藍斬釘截鐵,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我會現身,以自身爲餌,將它們引向遠方!我有把握讓它們無暇他顧,絕不會回頭追殺你!”

華雲殤眉頭緊鎖,立刻追問:“這太危險了!姑娘有何依仗?歸真獸王速度何其之快,一旦被追上……”

語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看了華雲殤一眼。下一刻,她伸出纖纖玉指,指尖逼出一滴殷紅的鮮血。那滴血珠晶瑩剔透,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磅礴而純淨的生命氣息。

她屈指一彈,血珠滴落腳下被陰氣浸染、寸草不生的黑色泥土。

嗡——!

一股無形的漣漪以血滴爲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奇跡發生了!

只見那死寂的黑色泥土,如同被注入了無窮的生機,瞬間變得鬆軟肥沃。無數嫩綠的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瘋狂生長、蔓延!眨眼之間,方圓數丈之內,竟化作一片生機勃勃的茵茵草地!青翠欲滴,散發着濃鬱的草木清香,與周圍陰冷死寂的環境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

無垠之木!造化之力!

華雲殤的混沌雙瞳驟然收縮,瞳孔深處那深淵紫火與血珀疊影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生機點燃,劇烈搖曳!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這絕非簡單的木系治愈或催生之術!這是……造化!是點化死寂、賦予生機的無上偉力!是觸及生命本源規則的恐怖能力!一滴血,便能讓被陰氣徹底污染的死地瞬間煥發生機,化爲沃土草原!這已完全超出了他對“血脈天賦”的認知範疇!

他猛地抬頭看向語藍,目光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驚與探究。此女究竟是何來歷?擁有如此逆天的血脈之力?這絕非普通修士所能擁有!聯想到她爲救朋友不惜一切的決絕,華雲殤瞬間明白了她的底氣——她的血,她的生命本源,對任何渴望力量、渴望突破的妖獸而言,都是無法抗拒的絕世珍寶!其吸引力,甚至遠超那蘭心九參!

兩頭歸真獸王一旦感知到這股氣息,絕對會陷入瘋狂!它們會不顧一切地追殺她,試圖吞噬她的血肉,掠奪這份造化之力!屆時,落星澗的守衛必然空虛。

震撼過後,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涌上華雲殤心頭。有對語藍這份犧牲精神的敬佩,有對她神秘血脈的驚疑,更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她將如此重要的任務托付給他,將自身置於絕境,這份信任,讓他無法再出言勸阻。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眼神變得無比鄭重:“我明白了。姑娘放心,九參之事,林雲必不負所托!”

語藍見他答應,緊繃的俏臉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容,美得驚心動魄。她迅速從儲物法寶中取出一枚土黃色、散發着渾厚精純氣息的血核,以及一根通體暗金、布滿細密鱗片紋路的粗壯血骨,遞給華雲殤:“這是定金。事成之後,請公子務必帶着九參,前往臨安城東的‘青陽觀’,交給一位名叫尚生的道長。他……是我的摯友。”說到“摯友”二字時,她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柔與堅定。

華雲殤鄭重接過,入手溫涼,能清晰感受到血核中澎湃的土行元力和血骨中蘊含的強悍龍屬氣息。他沒有多言,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計劃既定,兩人不再耽擱。語藍服下幾顆丹藥,強行壓下傷勢,周身氣息陡然一變,一股磅礴而純淨的生命氣息如同潮汐般擴散開來,額間的藍色印記光芒大盛!她最後深深看了華雲殤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有決絕,有托付,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留戀。隨即,她身形化作一道淡藍色的流光,毫不猶豫地朝着落星澗相反的方向,那片更幽深、更危險的瓊巒域核心地帶,疾馳而去!所過之處,草木瘋長,生機盎然,留下一條無比醒目的生命軌跡!

幾乎在語藍爆發生命氣息的瞬間,落星澗深處,猛地傳來兩聲震天動地的咆哮!那咆哮聲中充滿了難以遏制的貪婪、狂喜與暴虐!緊接着,兩道龐大如山嶽、散發着恐怖歸真威壓的身影沖天而起,裹挾着滔天妖氣,如同兩道毀滅性的流星,朝着語藍離去的方向瘋狂追去!速度之快,遠超想象!

千裏追!不死不休!

華雲殤的心猛地一沉。他能想象語藍此刻面臨的凶險。兩頭歸真獸王的追殺,絕非兒戲!她雖有造化血脈,但修爲終究是蛻凡,又能支撐多久?

但他沒有時間猶豫。語藍用生命爲他爭取的機會,稍縱即逝!

混沌劍胚瞬間出現在手中,灰蒙蒙的劍身嗡鳴震顫。華雲殤眼神銳利如鷹,身形化作一道疾風,毫不猶豫地沖向此刻守衛力量大減的落星澗!

澗內果然還有不少低階的恐狼和僞龍蜥留守。它們被獸王的離去驚動,正焦躁不安地徘徊。當華雲殤的身影闖入時,立刻引發了騷動。

“吼!”“嘶!”

數頭通幽階的恐狼和僞龍蜥嘶吼着撲了上來,獠牙利爪閃爍着寒光。

華雲殤眼中寒芒暴漲!擔憂語藍的安危,胸中一股鬱氣與戰意交織升騰!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主動迎了上去!

“擋我者死!”

一聲冷叱,混沌劍胚化作一道撕裂昏暗的驚虹!劍光過處,帶起一蓬蓬淒豔的血花!一頭撲到近前的恐狼被一劍梟首!同時,心念驅動,道紋小劍無聲無息地激射而出,如同索命的金線,精準地洞穿了一頭僞龍蜥的眼眶,直貫腦髓!

殺!殺!殺!

華雲殤將身法、劍術、神念操控發揮到極致。他如同虎入羊群,在狼群與蜥群中穿梭縱橫。混沌劍胚大開大合,斬斷筋骨,劈開鱗甲;道紋小劍神出鬼沒,專攻要害,點殺頭目。每一次劍光閃爍,必有一頭妖獸斃命!鮮血染紅了澗底的溪流,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

這些通幽、燃燈階的妖獸,在他精妙的戰鬥技巧和兩柄神兵的配合下,根本無法形成有效的合圍。他如同一個高效的殺戮機器,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速戰速決,拿到九參!

終於,他沖破了重重阻礙,來到了落星澗的最深處。在一個被氤氳靈氣籠罩的小小石台上,一株奇異的植物靜靜生長。它通體碧綠如玉,九片心形的葉片舒展,拱衛着中心一顆散發着柔和白光、形似人參的果實——正是蘭心九參!濃鬱的生機與藥香撲面而來。

華雲殤毫不猶豫,以靈力包裹,小心翼翼地將九參連根帶土采下,收入一個特制的玉盒中封存好。

任務完成!

他絲毫不敢停留,甚至顧不上處理滿身的血污和疲憊,立刻展開身法,朝着語藍離去的方向疾馳而去!混沌雙瞳極力遠眺,神念如同潮水般鋪開,試圖捕捉到那淡藍色的身影或是獸王的氣息。

然而,入目所及,只有被狂暴力量摧殘得一片狼藉的山林,折斷的巨木,崩碎的山岩,以及……灑落在焦黑土地上、尚未完全幹涸的點點暗藍色血跡!那血跡中,依舊殘留着微弱卻純淨的生命氣息,正是屬於語藍!

除此之外,再無任何蹤跡。沒有語藍的身影,沒有獸王的咆哮,仿佛一切都已被莽莽群山吞噬。

“語藍姑娘!”華雲殤心中猛地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他沿着痕跡瘋狂搜尋,翻過山嶺,穿過深谷,神念掃過每一寸可疑的土地。然而,那兩道歸真階的恐怖氣息和語藍的生命波動,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生?是死?是被擒?還是……同歸於盡?

華雲殤站在一片被巨大力量轟出的深坑邊緣,看着坑底混雜着泥土的暗藍色血漬,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他答應過她,要將九參送到!無論她是生是死,這份承諾,他必須完成!

深深看了一眼語藍消失的方向,華雲殤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他不再猶豫,轉身,將速度提升到極致,朝着瓊巒域之外,朝着那座名爲臨安城的所在,風馳電掣般趕去!

尚生的命,還在等着這株九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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