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的餘溫在晨光中漸漸消散，第一縷陽光穿透驛站的破窗，恰好落在方凡的眼瞼上。他猛地睜開眼，亂世魔瞳在眉心飛速轉動了半圈，隨即恢復平靜——並非感知到危險，而是體內那股融合了羅睺指骨的力量，正在晨光中發生着奇妙的變化。
“頭兒，醒了？”鐵牛正蹲在篝火旁擺弄着陶罐，罐子裏飄出淡淡的肉香，“骨牙那家夥天沒亮就走了，說要去解散傭兵團，還留了句話，說要是咱們能活着到神權國首都，他請咱們喝最好的烈陽釀。”
方凡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關節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經過一夜休整，他的體力已經恢復大半，羅睺遺骨散發出的溫潤能量流淌在經脈中，之前激戰留下的暗傷正在緩慢愈合。他走到驛站門口，望向遠處的黑風谷，那裏依舊彌漫着淡淡的血腥氣，倒塌的金色雕像殘骸在陽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
“收拾一下，我們也該走了。”方凡回頭道，“先離開黑風谷範圍，神權國的追兵估計很快就會到。”
鐵牛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將剩下的醃肉和烈陽釀打包。方凡則拿起靠在牆角的弑神槍，槍身的黑色符文在陽光下若隱若現，仿佛有生命般輕輕搏動。就在他準備跨出驛站大門時，眉心的亂世魔瞳突然微微一熱，豎瞳中閃過一抹極淡的青色光暈。
這並非敵意的預警，而是一種……熟悉的波動？
方凡腳步一頓，轉頭望向驛站西側那面布滿蛛網的石牆。牆面上刻着些模糊的商旅塗鴉，看起來與驛站的其他部分一樣破敗，但亂世魔瞳捕捉到的那抹青光，正是從石牆後方傳來的。
“怎麼了，頭兒？”鐵牛注意到他的異樣，拎着包裹湊了過來。
方凡沒有說話，緩步走到石牆前。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牆面的裂痕，當指尖觸碰到一塊不起眼的鬆動石塊時，亂世魔瞳的熱度驟然升高。他稍一用力，那塊頭顱大小的石塊竟被輕易摳了下來，露出後面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僅容一人側身通過，裏面飄散出一股陳舊的灰塵味，夾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鈴鐺聲？
“這裏還有密室？”鐵牛瞪大了眼睛，“骨牙沒說啊。”
方凡的心跳莫名快了幾分。那鈴鐺聲很輕，像是掛在風中的細線突然顫動，卻精準地撥動了他記憶深處的弦。他對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即使時隔多年，即使只是一絲餘韻，也能瞬間喚起無數畫面——暴雨中的山谷，燃燒的村落，還有那個總是抱着青銅風鈴、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的女孩。
“你在這裏等着。”方凡對鐵牛道，隨即深吸一口氣，側身鑽進了洞口。
通道狹窄而陡峭，向下延伸了約莫十數步，盡頭豁然開朗，竟是一間丈許見方的石室。石室裏沒有明火，卻散發着柔和的青色微光，光芒來源於石室中央的石台上——那裏靜靜地躺着一個女孩，身上覆蓋着厚厚的塵埃，仿佛沉睡了千百年。
女孩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模樣，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烏黑的長發鋪散在石台上，發絲間別着一枚小巧的青銅風鈴。那風鈴便是青光的源頭，鈴舌輕垂，偶爾會無風自動，發出細不可聞的叮當聲，正是方凡剛才聽到的聲音。
“風鈴……”方凡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一步步走上前，顫抖着伸出手，想要拂去女孩臉上的塵埃，指尖卻在距離她臉頰寸許的地方停住了。
是她，真的是風鈴。那個在部落被滅時，爲了掩護他逃走，強行催動家族秘術陷入沉睡的風鈴。他以爲她早已死在那場大火裏，沒想到會在黑風谷邊緣的廢棄驛站密室中重逢。
風鈴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但她的胸口還在微微起伏，證明她還活着。她脖頸處掛着的青色玉佩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將她的身體籠罩在一層薄如蟬翼的光膜中，顯然是這玉佩在維持着她的生機，延緩着時間的流逝。
方凡小心地觸碰了一下那層光膜，入手溫潤，帶着一股純淨的木系靈力。這種靈力他並不陌生，是風鈴家族特有的“長青術”，能以靈力封存生機，代價卻是消耗施術者的生命本源。當年風鈴爲了讓他逃出生天，不僅用了長青術自封，還引爆了自己的靈力核心阻攔追兵，能活到現在，恐怕全憑這枚玉佩吊着最後一口氣。
“對不起……我來晚了。”方凡的指尖劃過風鈴冰冷的臉頰，心中涌起強烈的愧疚。這些年他一直在逃亡和復仇中掙扎，竟從未想過風鈴可能還活着。
就在這時，風鈴發絲間的青銅風鈴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發出一陣急促而清脆的響聲。石室頂端的岩石簌簌落下灰塵，那層青色光膜開始波動，風鈴緊閉的眼角滲出一滴晶瑩的淚珠，順着臉頰滑落，滴落在石台上，瞬間化作一顆青色的光點，融入了她脖頸間的玉佩。
“嗯……”風鈴發出一聲極輕的呻吟，長長的睫毛顫抖着，似乎要睜開眼睛。
方凡心中一喜，連忙將體內的羅睺之力小心翼翼地渡過去一絲。他不敢用太多，怕這股霸道的魔氣傷到風鈴脆弱的生機，只能以魔瞳之力引導着魔氣，緩緩滋養她枯竭的經脈。
隨着魔氣的注入，風鈴的臉色漸漸有了一絲血色，呼吸也變得平穩了些。青銅風鈴的響聲漸漸平息，重新恢復了之前的柔和光暈。
方凡鬆了口氣，正準備將風鈴從石台上抱起來，亂世魔瞳突然再次發熱，這次的熱度比剛才更甚，豎瞳中竟浮現出一道紫色的虛影，虛影中隱約能看到一個手持長劍的女子身影。
另一股熟悉的氣息，從石室東側的牆壁後傳來！
方凡猛地轉頭，只見那面石牆的角落處，有一塊石板的顏色與周圍明顯不同。他快步走過去，發現石板邊緣有一個細微的凹槽，凹槽的形狀竟與他腰間的一枚狼牙吊墜完全吻合——那是當年他們三人約定的信物，他、風鈴，還有……蘇璃。
方凡掏出狼牙吊墜，插入凹槽中輕輕一旋。
“咔嚓。”
石板應聲而開，露出後面的另一間密室。這間密室比之前的稍小，裏面沒有光，但方凡的亂世魔瞳能清晰地看到，角落裏坐着一個身穿紫色勁裝的女子。
女子背對着他，身形挺拔，即使坐着也能看出她的幹練。她手中握着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劍鞘上鑲嵌着七顆紫色的琉璃珠，在魔瞳的視野中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她的長發用一根紫色的發帶束起，發帶末端的流蘇垂落在肩，隨着她輕微的呼吸輕輕晃動。
聽到石板開啓的聲音，女子沒有回頭，只是握着劍柄的手微微一緊，聲音沙啞地響起，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這個吊墜的轉動方式……除了我和風鈴，就只有你會用，方凡。”
方凡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這個聲音，清冷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即使隔了這麼多年，即使帶着疲憊和沙啞，他也絕不會認錯。
“蘇璃。”他輕聲喚道。
女子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絕美卻布滿風霜的臉。她的左眼戴着一只銀色的眼罩，遮住了半邊容顏，右眼的瞳孔是極深的紫色，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方凡，眼眶微微泛紅。她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冷哼，只是那聲冷哼裏，分明帶着壓抑不住的激動。
“你還活着。”蘇璃站起身，手中的長劍“噌”地一聲出鞘，劍尖直指方凡的咽喉，“我還以爲你早就死在哪個角落裏，連我們的約定都忘了。”
劍尖距離方凡的咽喉只有寸許，冰冷的劍氣刺得他皮膚生疼，但方凡沒有躲。他能感覺到蘇璃的劍上沒有殺意，只有一股復雜的情緒，像是憤怒，像是委屈，又像是失而復得的激動。
“我沒忘。”方凡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道，“當年說好的，找到解除傀儡詛咒的方法，就回來找你們。”
蘇璃的劍尖微微顫抖了一下，紫色的瞳孔中閃過一抹水光。她猛地收回劍，轉身背對着方凡，聲音悶悶的：“當年你跑的比兔子還快，我和風鈴找了你三個月，差點被神權國的追兵砍成肉泥。要不是風鈴用長青術托着最後一口氣，我們根本活不到現在。”
方凡這才明白，原來她們一直在一起。他走到蘇璃身邊，看到她眼罩下的左臉隱約有一道疤痕，從額頭延伸到下頜，顯然是當年留下的傷。
“你的眼睛……”
“瞎了。”蘇璃語氣平淡，仿佛在說別人的事，“當年爲了掩護風鈴躲進這裏，被神權國的光明騎士用裁決之光燒的。不過也好，省得看見你這張讓人火大的臉。”
話雖如此，她緊握劍柄的手卻慢慢鬆開了。
方凡心中一陣刺痛，正想再說些什麼，外面突然傳來鐵牛的喊聲：“頭兒！不好了，有好多人朝這邊來了！”
三人對視一眼，蘇璃立刻收起長劍，動作利落地走到風鈴所在的石室：“我來帶她走，你去應付外面的人。”
方凡點頭，轉身沖出密室。鐵牛正站在驛站門口，指着遠處的天空：“你看！是神權國的聖殿騎士團！”
方凡抬頭望去，只見天邊出現了數十個黑點，那些黑點越來越近，露出了他們的模樣——身穿金色鎧甲，背後展開着光翼，手持長矛的聖殿騎士。他們的鎧甲上刻着神權國的太陽徽章，長矛頂端燃燒着金色的火焰，顯然是沖着黑風谷的變故來的。
“一共三十七人，都是高階騎士，爲首的那個氣息很強，至少是聖殿長老級別。”蘇璃不知何時已經抱着風鈴走了出來，她將風鈴遞給鐵牛，“帶着她先走，從驛站後面的密道走，我們隨後跟上。”
鐵牛雖然驚訝於突然出現的蘇璃，但還是立刻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風鈴，鑽進了蘇璃指的那個不起眼的草叢。
蘇璃拔出長劍，紫色的琉璃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好久沒跟你並肩作戰了，你的槍法沒退步吧？”
方凡握緊弑神槍，槍身發出興奮的嗡鳴：“要不要試試？”
“正有此意！”蘇璃的右眼閃過一抹厲色，腳尖一點，身形如同紫色的閃電般沖了出去。她的劍法凌厲而刁鑽，每一劍都帶着濃鬱的紫芒，那些紫芒落在地上，竟瞬間生長出無數紫色的藤蔓，將驛站周圍的地面覆蓋，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屏障。
這是蘇璃家族的“紫幽藤”秘術，能以靈力操控植物，攻防一體。當年她們三人組裏，風鈴擅長輔助和封印，蘇璃擅長控場和近戰，而方凡則是負責正面突破的主力。
“來得好！”方凡低喝一聲，弑神槍橫掃而出，黑色的魔氣與蘇璃的紫幽藤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黑紫色的防御牆。
聖殿騎士們已經沖到近前，爲首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他手持一柄巨大的金色戰錘，戰錘上刻滿了神紋，散發着令人窒息的威壓。
“褻瀆神明者，死！”老者怒吼一聲，戰錘揮出一道金色的沖擊波，狠狠砸在防御牆上。
“轟隆！”
黑紫色的防御牆劇烈搖晃，紫色藤蔓瞬間被金色火焰燒成灰燼，方凡和蘇璃同時後退數步，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是聖殿大長老，赫裏斯。”蘇璃擦了擦嘴角的血，“這家夥的力量比當年強了至少三倍，不好對付。”
方凡的亂世魔瞳高速運轉，已經看穿了赫裏斯的弱點：“他的神紋戰錘需要消耗大量信仰之力，堅持不了太久。我們分頭行動，你纏住其他人，我去解決他。”
“小心點，他的太陽真火專克魔氣。”蘇璃叮囑道，隨即身形一閃，沖入了聖殿騎士群中。紫色的劍光如同盛開的花朵，每一次揮舞都能帶起一片慘叫，那些聖殿騎士的金色鎧甲在紫幽藤的腐蝕下迅速生鏽，根本抵擋不住她的攻擊。
方凡則提着弑神槍，徑直沖向赫裏斯。赫裏斯冷笑一聲，戰錘再次揮出，無數金色的火焰箭朝着方凡射來。
“魔氣滔天！”方凡將體內的魔氣盡數爆發出來，黑色的魔霧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魔手，將所有火焰箭盡數拍碎。他借着魔手的掩護，瞬間沖到赫裏斯面前，弑神槍直刺他的胸口。
赫裏斯沒想到方凡的速度這麼快，連忙舉起戰錘格擋。
“鐺！”
槍錘相撞，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赫裏斯只覺得一股霸道的魔氣順着戰錘傳來，震得他雙臂發麻，連連後退。
“你到底是誰？爲何能操控如此精純的魔氣？”赫裏斯一臉驚駭，他能感覺到方凡身上的魔氣與傳說中的羅睺之力極爲相似。
方凡沒有回答，只是再次挺槍刺出。亂世魔瞳已經鎖定了赫裏斯戰錘上的一處裂痕，那是他力量運轉的薄弱點。
“不知死活！”赫裏斯怒喝一聲，全身爆發出耀眼的金光，戰錘上的神紋全部亮起，“神罰！”
一道巨大的金色光柱從天而降，將方凡和赫裏斯同時籠罩。光柱中充滿了淨化之力，方凡的魔氣被不斷灼燒，發出“滋滋”的響聲。
“就是現在！”蘇璃的聲音突然從光柱外傳來，只見她的紫幽藤突然從地底鑽出，纏住了赫裏斯的雙腿。赫裏斯猝不及防，動作出現了一絲停頓。
方凡抓住這個機會，將羅睺遺骨的力量注入弑神槍。槍身瞬間爆發出黑紫色的光芒，無視了金色光柱的淨化，精準地刺入了戰錘的裂痕處。
“咔嚓！”
神紋戰錘應聲而裂，赫裏斯發出一聲慘叫，被震飛出去，撞在遠處的山崖上，噴出一大口鮮血。
失去了首領，剩下的聖殿騎士頓時亂了陣腳。蘇璃的紫幽藤如同潮水般涌來，將他們一一纏住，方凡則趁機揮動弑神槍，將那些騎士的光翼盡數斬斷。
不到一刻鍾，三十七名聖殿騎士就被盡數解決。蘇璃收起長劍，走到方凡身邊，看着遠處奄奄一息的赫裏斯：“留活口嗎？”
方凡搖頭：“神權國的長老都受過靈魂烙印，問不出什麼的。”他抬手一道魔氣射出，結束了赫裏斯的性命。
解決了追兵，兩人立刻朝着鐵牛離開的方向追去。路上，蘇璃簡單說了她們這些年的經歷。當年方凡逃走後，她和風鈴被神權國追殺，一路輾轉來到黑風谷，靠着風鈴的長青術和蘇璃的紫幽藤勉強躲藏，後來發現了這個廢棄驛站的密室，便一直在這裏沉睡，只留一絲意識警戒，直到方凡的魔氣波動驚醒了她們。
“風鈴的情況不太好，”蘇璃擔憂地說道，“長青術的效果快消失了，必須盡快找到‘還魂草’，否則她撐不了多久。”
方凡點頭：“我知道哪裏有還魂草。神權國的皇家植物園裏就種着一株，是當年從羅睺秘境裏挖出來的。”
蘇璃眼睛一亮：“那正好，我們去神權國首都的時候順路取來。”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並肩作戰的日子。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遠處，鐵牛正抱着風鈴在密道出口焦急地等待，看到他們的身影，頓時露出了笑容。
方凡走過去，看着鐵牛懷裏依舊沉睡的風鈴，青銅風鈴在她發絲間輕輕晃動，發出悅耳的響聲。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風鈴的臉頰：“放心，這次我不會再讓你出事了。”
風鈴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蘇璃拍了拍方凡的肩膀：“走吧，神權國的追兵肯定不止這一波，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裏。”
方凡點頭，接過風鈴抱在懷裏，弑神槍扛在肩上。鐵牛跟在他身後，蘇璃則警惕地觀察着四周，紫色的劍光在她手中若隱若現。
四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密林深處，只留下那座廢棄的驛站，在風中孤獨地佇立。誰也沒有注意到，驛站密室的石台上，那滴風鈴化作的青色光點，正緩緩融入地面，在泥土中埋下了一顆不知何時會發芽的種子。
前路依舊充滿未知和危險，但方凡的心中卻充滿了力量。曾經並肩作戰的夥伴再次聚首，無論神權國的陰謀有多深，無論諸神的威脅有多強，他都不會再退縮。
因爲他不再是一個人在戰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