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畢,剛被引到前廳——一間同樣透着衰敗氣息、陳設半舊不新、光線略顯昏暗的廳堂,還未坐定,一個穿着深青色官袍、背着陳舊藥箱、留着稀疏山羊胡、面容枯槁的老太醫就被一個小廝引了進來。
老太醫低眉順眼,態度恭敬得近乎卑微,腰彎得很低:“老臣張濟世,奉太妃娘娘懿旨,特來爲王妃娘娘請平安脈。”
聲音帶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和謹慎,仿佛怕驚擾了什麼。
我面無表情地伸出手腕,擱在丫鬟慌忙放好的脈枕上。
此刻我只想快點應付完這茬,好去找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填飽我那造反的肚子,胃裏餓得一陣陣抽搐,煩得要命。
老太醫枯瘦如柴、布滿老年斑的手指搭上我的腕脈,微閉着眼,凝神細診。
廳堂裏一時落針可聞,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幾聲不知愁的鳥鳴。
時間一點點過去,顯得格外漫長。老太醫的眉頭先是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脈象。
隨即,他的手指似乎又仔細地挪動了一下位置,按得更深,仿佛要探尋脈搏最深處隱藏的秘密。
接着,他那張布滿深深皺紋的老臉上,表情開始變得極其古怪——先是疑惑不解,然後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最後,那驚愕如同滾雪球般迅速放大,化爲一種近乎驚恐的劇烈震動!
他搭在我腕上的手指,甚至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帶動着他稀疏的山羊胡須也簌簌抖動!
我被他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心裏嘀咕:這老頭什麼毛病?
難道這原主身體真有什麼隱疾?
穿越後遺症?
還是昨天被那只雞氣出內傷了?
不至於吧?
頂多就是餓的!
就在我不耐煩地想抽回手時,那老太醫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原本渾濁的老眼此刻瞪得溜圓,瞳孔因極度震驚而放大,死死盯着我的手腕,仿佛那上面盤踞着一條劇毒的妖蛇!
他如同被滾油燙了般,“噌!”地一下從矮凳上彈了起來!
動作之迅猛剛烈,完全不像一個年逾花甲、行將就木的老人!
由於起身太猛,他身後的矮凳“哐當”一聲巨響被帶倒在地!
但這巨大的聲響,似乎完全沒能將他從那種極致的、顛覆認知的震驚中喚醒!
只見老太醫踉蹌着後退一步,雙腿一軟,“撲通”一聲悶響,竟是直挺挺地朝着我的方向重重地跪倒在地!
膝蓋結結實實砸在冰冷的青磚地面上,那聲音聽着都疼!
他猛地抬起頭,稀疏的山羊胡子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草,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駭然的慘白!
他用一種徹底變了調的、極其尖利高亢、仿佛用盡畢生氣力才能從喉嚨深處擠壓出來的聲音,朝着空曠的廳堂,朝着整個死寂的王府,嘶喊出聲,每一個字都帶着破音的顫抖:
“喜脈!是喜脈啊!恭喜王妃!賀喜王妃!您…您這是有喜了——!!!”
最後那三個字——“有喜了”——如同三顆九天神雷,裹挾着毀天滅地的威能,狠狠地、毫無保留地劈在了這死水般凝固的廳堂之上!
時間、空間、聲音…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這一刻被無形的、凍結萬物的巨手狠狠捏碎!
我伸出去想抽回的手還僵在半空,臉上的不耐煩瞬間凍結、碎裂,化爲一片空白的、徹底的茫然。
廳堂內外,所有侍立的丫鬟、小廝、婆子,全都像是被無形的冰霜瞬間凍結!
端着茶盤的手停在半空,水珠從傾斜的杯沿滴落在地也渾然不覺。
拿着雞毛撣子掃灰的動作僵在原地,灰塵在光線中飛舞;一個個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眼珠子幾乎要脫眶而出,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完整的鴨蛋,臉上的表情是徹徹底底的、被五雷轟頂後的呆滯和難以置信!
仿佛集體石化。
空氣凝固得如同萬載玄冰,沉重冰冷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扼住呼吸。
死寂、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連窗外剛才還聒噪的鳥鳴,都仿佛被這駭人聽聞的消息嚇得魂飛魄散,噤若寒蟬。
只有老太醫那一聲破了音、帶着無盡驚惶與茫然的“有喜了”還在空曠死寂的廳堂裏嗡嗡回蕩,餘音不絕,一遍遍瘋狂沖擊着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和認知底線,將“荒謬”二字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就在這片足以將靈魂都凍結的死寂中,我僵硬如同石雕般的眼眸,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轉動。
視線如同生了鏽、塗了膠的沉重齒輪,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艱難地移向洞開的廳門之外。
院子裏,陽光正好,燦爛得有些刺眼。
那只神氣活現、毛色油亮、脖子上還殘留着半截扯爛的紅綢子、如同戴着一條勇者勳章的蘆花大公雞,正昂首挺胸、邁着帝王般穩健的步伐在院中悠閒踱步!
它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廳堂內那足以凍結靈魂、顛覆乾坤的恐怖氣氛,甚至頗爲得意地揚起線條優美的脖子,發出了一聲中氣十足、無比嘹亮的啼鳴!
“喔——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