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帶,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在光柱裏翻滾。林淵坐在床邊,手裏緊緊攥着那把剛褪去些許鏽跡的匕首,指腹反復摩挲着刃口的紋路。冷汗浸透的睡衣貼在背上,帶來冰涼的黏膩感,夢裏五仙消散的畫面如同烙印般刻在視網膜上,無論怎麼眨眼都揮之不去。
“選中者……鑰匙歸位……”狐仙的聲音還在腦海裏盤旋,帶着穿透靈魂的迫切。林淵用力晃了晃頭,試圖驅散這過於真實的夢魘,可指尖觸到的匕首溫度、胸口吊墜的持續發燙,都在無情地提醒他——那不是夢。
他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樓下的早餐攤已經支起了油鍋,金黃的油條在熱油裏翻滾,升騰的白汽中傳來攤主爽朗的吆喝聲。街對面的公交站台,穿着校服的學生背着書包嬉笑打鬧,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充滿了鮮活的人間煙火氣。
可林淵的世界,已經徹底不一樣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幾天前還只會握電動車把手和外賣餐盒,現在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匕首傳來的微弱震顫,能在危險降臨前做出超越常人的反應。鏡子裏映出的那張臉,依舊是記憶中模糊的“林淵”,可眼神深處卻多了些連自己都看不懂的東西——迷茫、恐懼,還有一絲被強行喚醒的堅定。
“我只是個外賣員。”林淵對着鏡子喃喃自語,聲音帶着連自己都不信的虛弱,“孤兒院長大,沒讀過多少書,連電動車都修不好,怎麼可能是什麼‘選中者’?”
腦海裏立刻響起反駁的聲音——夢裏五仙絕望的眼神、古董街老頭了然的目光、瞎子算命時凝重的表情,還有身體裏那股越來越清晰的陌生力量。這些都不是一個普通外賣員該經歷的事,命運的齒輪從他蘇醒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內心的掙扎如同兩股力量在撕扯。一邊是對未知的恐懼,是對平凡生活的渴望,他只想找回記憶,找份安穩的工作,像普通人一樣活着;另一邊是夢境的震撼,是五仙的祈求,是身體裏不斷覺醒的使命感,那些破碎的記憶碎片在呐喊,催促他去完成未竟的使命。
林淵走到書桌前,翻開那個舊筆記本。前面幾頁記着外賣站點的地址、常用的電話號碼、簡單的收支記錄,字跡潦草卻透着認真。可從他住院那天起,後面的頁面就變成了雜亂的塗鴉——血色天幕的輪廓、昆侖山脈的草圖、五仙的模糊剪影,還有那把匕首的反復描畫。
他拿起筆,在空白頁上用力寫下“北上”兩個字,筆尖劃破紙張,留下深深的刻痕。寫完又覺得荒唐,用塗改液厚厚地塗掉,可白色的塗料下,那兩個字的輪廓依舊清晰可見,像在嘲笑他的逃避。
接下來的兩天,林淵陷入了痛苦的拉鋸。他試着像以前一樣生活,去菜市場買菜,在家研究菜譜,甚至聯系了以前的同事打聽是否有適合的工作。可無論做什麼,夢裏的風雪、五仙的哀鳴、黑氣的惡意總會不合時宜地闖入腦海,讓他心神不寧。
去菜市場時,看到角落裏賣山貨的攤位,他會突然想起夢裏東北雪林的景象;在家切菜時,刀刃反光會讓他看到瑩白匕首斬向黑氣的畫面;就連聽到窗外的風聲,都像是五仙在耳邊的低語。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些被喚醒的記憶和力量,已經將他推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
轉折點發生在第三天下午。林淵去交警隊取回了那輛破損的電動車,車身上還留着車禍時的凹痕,車座被劃破,外賣箱的塑料外殼裂了好幾道縫。修車師傅檢查後搖着頭說:“零件壞得太厲害,修起來不劃算,不如賣廢鐵吧。”
林淵蹲在修車鋪的角落,看着這輛陪伴自己兩年的電動車,突然覺得無比陌生。這曾是他賴以爲生的工具,承載着他作爲外賣員的全部生活軌跡,可現在,它就像“過去的林淵”一樣,已經完成了使命。
“賣了吧。”林淵站起身,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
修車師傅給了他三百塊錢,看着拖車把電動車拉走時,林淵沒有絲毫留戀。他走到附近的廢品收購站,把出租屋裏用不上的舊家電、紙箱、塑料瓶全都清理出來,又賣了兩百多塊。手裏攥着這五百多塊錢,他第一次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丟掉的不僅是舊物件,還有過去的迷茫和猶豫。
回到出租屋,林淵開始認真收拾行李。他的東西不多,幾件換洗衣物、常用的藥品、張醫生給的診斷報告、錢包裏那張泛黃的孤兒院合照,還有最重要的——胸口的吊墜和懷裏的匕首。他把這些東西一一放進那個半舊的雙肩包,拉上拉鏈時,感覺像是把過去的自己和未來的使命都裝了進去。
最後環視這個住了兩年的出租屋,林淵的目光在書桌、衣櫃、陽台間逡巡。這裏沒有留下多少值得留戀的回憶,卻見證了他作爲“林淵”的最後一段平凡時光。他走到窗邊,最後看了一眼樓下的街道,早餐攤還在,公交站台的學生依舊嬉笑,只是這些熱鬧都與他無關了。
鎖門前,林淵把鑰匙放在門墊下,拍了張照片發給房東,簡單留言:“房租已結清,鑰匙在門墊下,謝謝。”沒有告別,沒有留戀,就像他悄無聲息地來到這座城市一樣,他也要悄無聲息地離開。
走出居民樓,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林淵背着雙肩包站在巷口,看着熟悉的街道,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座城市裏,竟然連一個可以告別的人都沒有。同事們只是點頭之交,孤兒院的老師早已斷了聯系,唯一的牽絆,或許就是那些尚未恢復的記憶碎片。
“再見了。”林淵在心裏默默道別,轉身走向地鐵站。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在他邁出腳步時,被身後的巷口吞噬。
去火車站的路上,林淵用手機查了去東北的路線。目標城市叫“長白市”,一個靠近長白山的小城,距離他所在的南方都市有兩千多公裏。他沒有直接選擇高鐵,而是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綠皮火車硬座票,車程需要三十多個小時,這是他目前能負擔的最大開銷。
拿到紙質車票的那一刻,林淵的手指微微顫抖。車票上的“長白市”三個字,像一道無形的門,門後是未知的風雪、等待救贖的五仙、洶涌的黑氣,還有被遺忘的真相。他深吸一口氣,把車票小心翼翼地放進錢包,和那張孤兒院合照放在一起。
候車大廳裏人聲鼎沸,南來北往的旅客拖着行李箱,臉上帶着或疲憊或期待的神情。林淵找了個角落坐下,懷裏的匕首傳來穩定的溫度,胸口的吊墜輕輕震顫,像是在爲他加油鼓勁。他看到大屏幕上滾動的車次信息,當“K497次列車,開往長白市”的字樣亮起時,心髒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
鄰座的大媽在嗑瓜子,和旁邊的人閒聊着家常;對面的年輕情侶依偎在一起,規劃着旅行路線;不遠處的農民工大叔打着瞌睡,懷裏緊緊抱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這些平凡的畫面讓林淵感到一絲安心,原來無論肩負着怎樣的使命,他依然和這些普通人一樣,在同一片天空下,奔赴各自的遠方。
“K497次列車開始檢票,請乘客們帶好行李,到3號檢票口檢票。”廣播裏傳來清晰的女聲。
林淵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城市的方向。沒有不舍,只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他隨着人流走向檢票口,每一步都走得踏實而有力。
檢票員在車票上打了個孔,金屬的清脆聲響像是某種宣告。林淵接過車票,走進站台。墨綠色的火車靜靜停靠在鐵軌上,車身上的鏽跡在夕陽下泛着溫暖的光澤,像一頭沉默的巨獸,等待着載着旅客駛向未知的遠方。
踏上列車的那一刻,林淵感覺身體裏的力量和懷裏的匕首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一股暖流順着血液流遍全身,驅散了最後的猶豫和恐懼。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窗外的站台緩緩向後移動,熟悉的城市輪廓逐漸模糊。
夜幕降臨,列車駛離市區,窗外的燈火越來越稀疏,最後只剩下漆黑的夜空和偶爾閃過的村鎮微光。林淵靠在窗邊,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黑暗,仿佛又回到了夢裏的東北雪林。但這一次,他不再是無助的旁觀者,懷裏的匕首和胸口的吊墜都在告訴他,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鄰座的旅客已經昏昏欲睡,車廂裏只有火車行駛的“哐當”聲。林淵從背包裏拿出筆記本,借着昏暗的燈光,在空白頁上認真寫下:“北上,尋五仙,找鑰匙,救昆侖。”這一次,他沒有塗改,字跡雖然依舊潦草,卻透着無比的堅定。
火車在黑夜裏疾馳,載着他駛向風雪彌漫的東北,駛向等待他的使命,駛向被遺忘的過去。林淵閉上眼睛,不再抗拒腦海裏的記憶碎片,任由它們在意識中流淌、拼湊。
他知道,前路必定充滿艱險,黑氣的惡意、未知的危險、恢復記憶的痛苦都在等待着他。但他不再害怕,因爲他終於明白,空白的人生不是詛咒,而是重新開始的機會;被喚醒的使命不是負擔,而是找回自己的必經之路。
列車穿過黑暗,朝着黎明的方向駛去。林淵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堅定的微笑。他的旅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