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懂就去學，腦子是長着幹嘛的。”
男人的態度極其強硬，帶着不置可否的語氣，冷硬的下頜線緊繃着，眼裏露着毫不掩飾的不耐。
他總是這樣習慣用命令的語氣跟人說話，習慣所有人都按着他的節奏來，習慣所有人都能讀懂他的心思。
包括他對周珍珍的無限縱容，包括強迫她穿和周珍珍一樣的衣服，包括讓她必須學會粵語。
她從小跟着母親在北京長大，母親的口音總是帶着一股北京腔，說什麼都帶着兒化音。
直到她念高中時，宋致遠才將她們母女倆接到香港來。
宋致遠給她們兩個請過教粵語的老師，母親學不會，北京腔夾雜着她從老師那學的奇怪的港式口音，有時講的不倫不類，母親就會厭煩的把老師從家裏趕出去。
跟宋致遠因爲這事吵過無數次架，宋致遠最後只能妥協，任由她去了。
宋霧那時忙於高中的學業，香港的教學模式不同於大陸，學習框架更加復雜全面，幾乎每樣都沾點。
母親學不會，她也跟着擺爛，到最後粵語爛的一塌糊塗。
剛嫁到傅家的時間，傅庭洲也給她請了粵語老師，她終於理解了母親的痛苦，一連串她聽不懂的粵語攪得她腦子昏昏沉沉，她學着母親的樣子，將粵語老師從家裏轟了出去。
“我學不會就是學不會，我腦子笨，您能把我咋着，我就這樣了，您就算今兒打死我，我也學不會。”
宋霧當着傅庭洲的面，一點點的將粵語資料撕爛，再將碎片全都扔在傅庭洲的腳下。
傅庭洲當時雙手插兜，表情淡然的看着她發瘋，如同看小醜耍雜技似的，一臉漠視。
“你腦子是門擠了？上學的時候你英語不是很好？你現在人在香港，別說些不正經的話，明天我讓老師重新再來一趟。”
宋霧剛來香港讀高中，就和傅庭洲是同班同學，大學也是同一所，這對於宋霧來說簡直就是一切噩夢的起點。
如果再重來一次，她一定要讓母親給她重新換一所高中。
傅庭洲是香港本地人，不僅會說粵語，普通話字字清晰標準，她帶着母親一貫講的北京腔，在傅庭洲眼裏，是些不正經的話。
“我不學，老師來一次，我就把她趕出去一次，我就是學不會。”
宋霧不知道要將這話重復幾百次他才能聽懂，心裏的怒氣無處發泄，她只能將面前的資料一頁一頁的撕下來，然後再撕成碎片，扔到他的腳下。
她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發泄自己的不滿。
傅庭洲怒氣也上來了，說了一連串的粵語，什麼癡線黐乸線（神經病）發噏瘋她聽都聽不懂。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聲音大的蓋過他的，學着母親撒潑的樣子，說道：
“我聽不懂，不要再用粵語跟我講話了，我不想跟您這腦子缺根弦的人說話，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們傅家，我討厭香港。”
傅庭洲的聲音忽然消失，他就這麼靜靜地立在那望着她，那雙黑眸露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宋霧氣的腦袋發蒙，周圍全都是碎片，一片狼藉，她坐在地上，腦袋倔強的仰着，渾身都是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傅庭洲沉默片刻，聲音冷冷的，一字一頓，“不學就不學吧。”
他摔門而去，“哐”的一聲，地板都在發震。
……
粵語是她邁不過去的坎，她學不會，不像周珍珍一樣是香港本地人，會說一口流利的粵語。
“我學不會，你究竟要我說多少次，你要是想講粵語就去找別人說，我聽不懂，也沒辦法和你交流！”
傅庭洲鬆了鬆領帶，將襯衣袖口的扣子解開，語氣裏帶着極爲克制的怒氣，之前的粵語也轉爲了字正腔圓的普通話。
“你是我的妻子，你是傅家太太，我找誰說？聽不懂你也得給我受着。”
“你的助理，你的合作夥伴，你的同事，包括周珍珍，總之不要跟我說，我不想聽。”
宋霧吸了吸鼻子，聲音都帶着些顫音，身體控制不住的顫栗，她強壓着內心的酸澀，指甲生生的嵌在肉裏，也不覺着疼。
“行，宋霧，你真是好樣的。”
傅庭洲扯了扯被揉皺的西裝袖口，最後幾個字像是被他咬着牙說出來一樣，像是在壓抑着內心的怒火。
男人擦過她都肩膀，長腿邁下台階，從她的肩膀擦了過去，站在門口背對着她，說道：“我現在就去，至少她不會像你一樣無理取鬧。”
“哐”
門如記憶裏一般再次關上，腳下的地板也連帶着在震動。
宋霧的身體再次支撐不住，她癱軟在地上，雙臂死死的環住膝蓋，把臉埋在臂彎裏，空曠的別墅裏只剩下她細細碎碎的哭聲。
心髒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隱隱約約的泛着疼順着神經爬滿了全身。
當初她學不會粵語，母親會耐心哄着她，會給她買冰淇淋，會帶她去遊樂園玩，會帶她逛街買她喜歡的玩具……
母親走後，她成了沒人要的小孩，把她獨自一人留在了她不喜歡的城市裏，哭的時候也沒人哄，只能等哭累了才肯停下。
宋霧坐在地板上哭了很久才離開，她拖着疲憊的身體打車回到中環，她沒有力氣去換衣服，索性直接躺在沙發上，望着頭頂的天花板，思緒漸漸放空。
很多時候她都是這麼度過的，有時是望着地板，有時是望着外面的街道或是行人……
就像小時候在胡同裏看到的那些老爺爺老奶奶一樣，盯着遠處發呆一整天。
小寶蹭着她的腳尖，見她沒反應。
又跳上她的肚子上踩，她還是沒理。
小寶是她養的柴犬，性子活潑，總愛圍着人打轉。
傅庭深大概是覺得她一個人，有些孤單，加上母親剛去世，怕她會抑鬱，所以去寵物店裏挑了一條最活潑的狗給她養，似是在補償她。
她起初是拒絕的，仙人掌都能被她養死，何況是一條狗。
傅庭深說柴犬好養活，不挑食，把小寶硬塞給她就撒手不管了。
宋霧沒辦法，只能將它留下，並給它取名小寶，因爲母親總喚她小寶。
它大概是自己玩累了，身子蜷縮在一起，趴在宋霧的臉龐，安安靜靜的也沒再打擾她。
宋霧也不知躺了多久，身子疲乏的沒有一絲力氣，她拖着身子將臉轉了過去，埋在小寶毛茸茸的狗毛裏，沉沉的睡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