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冬天總帶着點黏膩的溼冷,尤其到了傍晚,風裏像摻了冰碴子,刮在臉上生疼。林晚從37號的施工現場回來時,鼻尖已經凍得通紅,手指僵硬得連鑰匙都快捏不住。項目部的臨時板房裏沒有暖氣,她搓着手哈了口氣,剛想燒壺熱水,手機就亮了。
是蘇漾發來的消息:“我燉了排骨藕湯,來畫室喝一碗?”
林晚看着屏幕上的字,心裏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剛才的寒意瞬間散了大半。她回了個“馬上到”,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板房的門被風刮得“哐當”響,她卻覺得腳步輕快得像踩着雲。
蘇漾的畫室果然亮着燈,暖黃的光暈從窗戶裏透出來,在雪後的青石板上投下一塊模糊的光斑。林晚推開門時,一股濃鬱的肉香混着藕的清甜撲面而來,幾乎要把人裹進去。蘇漾正系着圍裙在灶台前忙碌,砂鍋在煤氣灶上咕嘟咕嘟冒着泡,湯沫子順着鍋沿輕輕晃動,像在跳一支熱鬧的舞。
“回來得正好,剛燉好。”蘇漾轉過身,臉上沾了點面粉,像只沾了糖霜的小貓,“我買的粉藕,燉出來是粉糯的,你肯定愛吃。”
畫室被她收拾得格外暖和,炭火爐燒得正旺,旁邊的小桌上擺着兩個白瓷碗,碗沿印着淡淡的藍花紋,一看就是特意準備的。林晚脫了外套搭在椅背上,走到灶台前探頭看:“加了什麼?聞着這麼香。”
“放了點生姜和黃酒,去去肉腥,還加了顆蜜棗,提甜味。”蘇漾掀開鍋蓋,用勺子輕輕攪了攪,排骨的油脂浮在湯面上,映着爐火的光,“我奶奶說,冬天喝這個最養人,暖身又暖心。”
林晚看着她專注的側臉,燈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心裏突然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這些日子忙着37號的收尾工作,她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可每次到蘇漾這裏,節奏就會不自覺地慢下來,像被拉回了小時候,母親在廚房做飯,她趴在桌邊等開飯的日子。
“快盛出來吧,再燉就爛了。”林晚伸手想去接砂鍋,卻被蘇漾攔住。
“燙!”蘇漾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墊着抹布把砂鍋端下來,舀了兩大碗湯,“先喝湯,排骨要涼一會兒才好啃。”
湯碗剛放在桌上,就騰起白茫茫的熱氣,模糊了兩人的眉眼。林晚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溫熱的湯滑過喉嚨,帶着排骨的醇厚和藕的清甜,暖意順着食道一路往下,熨帖得連腳尖都暖和起來。
“好喝。”她由衷地贊嘆,又喝了一大口,“比我媽燉的還香。”
“那是當然,”蘇漾得意地揚起下巴,自己也喝了一口,“我跟張奶奶學了好久呢,她老人家說,燉湯的秘訣是‘三分料,七分等’,急不得。”
林晚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小時候聽父親說過,木工活也講究“慢工出細活”,一塊普通的木頭,要經過打磨、上漆、晾曬,才能變成溫潤的器物。感情或許也是這樣吧,急不得,要慢慢熬,才能燉出最濃的味。
兩人捧着湯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蘇漾講起白天去37號整理展品時,發現周小姐的日記裏夾着片幹枯的玉蘭花,花瓣雖然脆了,卻還留着淡淡的香;林晚說起施工隊今天裝好了最後一塊門板,老木匠特意在門軸裏加了點蜂蠟,說這樣開關門時就不會發出刺耳的聲響。
“老木匠還說,”林晚放下湯碗,眼裏帶着笑意,“等開春了,他來給紫藤搭架子,保證又結實又好看,還不擋着37號的采光。”
“太好了!”蘇漾眼睛一亮,“我已經想好了,要在花架下掛幾個小風鈴,風吹起來叮咚響,像周小姐發報機的聲音。”
“還要擺張石桌,像巷口老槐樹下的那張。”林晚補充道,“夏天可以在那裏喝茶,看紫藤花落在茶碗裏。”
“還要……”蘇漾的話沒說完,突然打了個噴嚏,大概是剛才在灶台前忙活時受了涼。
林晚趕緊起身,從炭火爐邊拿過一條毯子,披在她肩上:“小心點,別感冒了。”
毯子帶着爐火的溫度,裹在身上暖烘烘的。蘇漾縮了縮脖子,抬頭看着林晚,眼睛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亮:“林晚,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像在過家家?”
“不像。”林晚看着她,認真地說,“像在過日子。”
話音剛落,兩人都愣住了。畫室裏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炭火爐裏的火星偶爾噼啪響一聲,把空氣烘得暖暖的。蘇漾的臉頰慢慢紅了,像被爐火烤過一樣,她低下頭,假裝去看碗裏的排骨,耳朵卻紅得快要滴血。
林晚的心跳也亂了節拍,她剛才說的是真心話。這些日子和蘇漾一起修復37號,一起整理故事,一起在冬夜裏喝熱湯,讓她第一次覺得,“過日子”這三個字,原來可以這麼具體,這麼溫暖。
過了好一會兒,蘇漾才小聲說:“湯快涼了,快喝吧。”
林晚“嗯”了一聲,拿起湯碗,卻沒什麼胃口了。目光落在蘇漾搭在肩上的毯子上,那是條洗得發白的舊毯子,邊角有點磨損,據說是蘇漾奶奶留下來的。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蓋的那條小被子,上面印着紫藤花圖案,後來搬家時弄丟了,爲此她還哭了好幾天。
“對了,”蘇漾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從抽屜裏拿出個小小的布包,“上次去文創園,看見有人賣這個,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布包裏是個木質的小擺件,刻的是一棵老槐樹,樹下蹲着個小女孩,正仰頭看着樹上的槐花,雕工不算精致,卻透着股孩子氣的認真。“像不像你速寫本裏畫的?”蘇漾看着她,眼裏帶着期待。
林晚拿起小擺件,指尖撫過粗糙的木質,突然覺得眼眶有點溼。那本失而復得的速寫本裏,確實有一幅畫,畫的就是自己蹲在槐樹下看花的樣子,沒想到蘇漾記得這麼清楚。
“喜歡嗎?”蘇漾小聲問。
“喜歡。”林晚的聲音有點沙啞,“很喜歡。”
她把小擺件小心翼翼地放進外套口袋,像是揣了個小小的暖爐。窗外的風還在刮,畫室裏卻暖得像春天。林晚看着蘇漾低頭喝湯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個冬夜或許會很長,但只要身邊有這個人,有這碗熱湯,再長的夜也會變得值得期待。
離開畫室時,已經快十點了。蘇漾送她到巷口,把那條毯子披在她身上:“晚上冷,披着吧。”
“那你怎麼辦?”林晚想把毯子摘下來。
“我屋裏還有一條。”蘇漾按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毯子傳過來,“明天記得還給我就行,順便……來喝我煮的粥。”
“好。”林晚點頭,看着她轉身走進巷子裏,身影被路燈拉得很長,直到消失在畫室門口。
她裹緊毯子往項目部走,口袋裏的小擺件硌着掌心,卻一點都不疼。冬夜的風裏,似乎還殘留着排骨藕湯的香氣,和蘇漾身上淡淡的顏料味。林晚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覺得它比往常更圓、更亮,像蘇漾笑起來時彎彎的眼睛。
她知道,有些心事就像這鍋裏的湯,已經慢慢燉出了味道,就等着開春的那一天,隨着紫藤花一起,悄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