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初雪來得比往年早。
林晚是被手機提示音吵醒的,屏幕上跳出蘇漾發來的照片——畫室的窗台上,落了層薄薄的雪,多肉植物的葉片上頂着小白點,像撒了把糖霜。配文只有兩個字:“來看。”
她披了件厚外套就往外跑,項目部的走廊上結了層薄冰,踩上去咯吱響。推開門,雪還在下,不大,像無數細小的鹽粒從天上撒下來,把老巷的青瓦染成了淡青色。
蘇漾的畫室亮着暖黃的燈,像雪夜裏的一顆星星。林晚推開門時,正看見蘇漾站在畫架前,手裏拿着畫筆,對着窗外的雪景勾勒輪廓。她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袖口挽着,露出皓白的手腕,發梢上沾着點雪花,像落了片碎光。
“你來得正好。”蘇漾轉過身,眼睛彎成了月牙,“我總畫不好雪落在槐樹葉上的樣子,你幫我看看?”
林晚走過去,站在她身後看畫。紙上的老槐樹落了雪,枝椏間藏着點墨色的鳥窩,巷口的紅燈籠在雪霧裏暈開淡淡的紅,像幅水墨畫。只是槐樹葉上的雪,畫得有些僵硬。
“雪落在葉子上,會順着葉脈滑下去一點,邊緣應該帶點弧度。”林晚伸出手指,輕輕點在畫紙上,“像這樣,帶點流動的感覺。”
指尖不小心碰到蘇漾的手背,兩人都頓了一下。蘇漾的手很涼,林晚下意識地用自己的手心裹住她的手指,溫熱的觸感讓蘇漾輕輕顫了一下,卻沒有抽回。
畫室裏很安靜,只有筆尖劃過畫布的沙沙聲,和窗外落雪的簌簌聲。林晚站在她身後,看着她按照自己說的那樣修改,筆尖在紙上輕輕頓着,落下的雪漸漸有了生氣。
“好了。”蘇漾放下畫筆,側過頭看她,呼吸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像不像?”
“像。”林晚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像我們第一次在雨夜裏避雨時,你畫的那幅紫藤花。”
蘇漾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轉身去給她倒熱水。畫室的角落裏,放着個小小的炭火爐,燒得正旺,映得她的側臉暖暖的。“37號今天閉館了,李館長說雪天路滑,怕老人摔倒。”她把水杯遞給林晚,“不過上午有個老奶奶來,說要給展櫃裏的日記蓋塊布,怕凍着。”
林晚笑了:“老人們總把這些舊東西當孩子疼。”
“因爲裏面藏着他們的日子啊。”蘇漾往爐子裏添了塊炭,火星噼啪跳了幾下,“就像我奶奶總說,她的嫁妝箱子不能受潮,裏面的紅綢布裹着她和爺爺的新婚夜。”
林晚想起自己家裏的舊木箱,裏面放着父親的木工刨子和母親的旗袍。小時候總覺得那箱子又舊又沉,現在才明白,裏面裝着的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雪下得大了些,窗外的老槐樹漸漸變成了白色。蘇漾找出兩副毛線手套,遞了一副給林晚:“我們去37號看看吧?我想畫雪地裏的37號,門楣上的玉蘭花木牌落了雪,肯定好看。”
兩人踩着雪往37號走,腳印在青石板上留下兩行淺痕。張奶奶站在自家門口掃雪,看見她們,笑着喊:“小漾,林丫頭,進來喝碗姜茶再走啊!”
“不了張奶奶,我們去37號看看!”蘇漾揮揮手,拉着林晚的手往前跑,手套裏的手心相貼,暖得能焐化冰雪。
37號的院子裏積了層薄雪,老槐樹的枝椏在雪地上投下疏朗的影子。蘇漾拿出畫夾,坐在台階上開始畫,林晚站在她身邊,幫她擋着飄過來的雪花。
“你看那扇木門。”蘇漾指着37號的大門,“雪落在門環上,像鍍了層銀,和你刻的玉蘭花特別配。”
林晚抬頭看去,果然,黃銅門環上落了雪,映着木牌上的玉蘭花,像幅工筆畫。她想起自己刻木牌時,特意在花瓣的紋路裏留了點凹痕,現在積了雪,倒顯得更立體了。
“等開春紫藤發芽了,我來給它搭架子。”林晚說,“就搭在門楣旁邊,讓它順着木牌爬。”
“好啊。”蘇漾抬頭看她,睫毛上沾着點雪花,“到時候我們在花架下擺張桌子,煮茶畫畫,像古人一樣。”
“還要請張奶奶來吃槐花糕。”林晚補充道。
“還要請老木匠來,讓他看看我們種的紫藤,是不是比他刻的玉蘭花好看。”蘇漾笑着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規劃着春天,雪落在她們的發梢上,悄悄融化,留下一點溼痕。林晚看着蘇漾說話時呵出的白氣,突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不那麼冷了。
畫完畫往回走時,蘇漾突然停下腳步,從畫夾裏抽出一張紙遞給她。是幅小小的速寫,畫的是剛才在畫室裏,林晚站在她身後看畫的樣子,背景是窗外的落雪,角落裏寫着行小字:“雪天和你,都很溫柔。”
林晚捏着那張畫,指尖有些發燙。雪還在下,落在紙上,暈開了一點墨跡,像顆小小的心。
“蘇漾,”她鼓起勇氣,輕輕叫她的名字,“等雪停了,我請你去吃火鍋好不好?就去巷口那家,他們家的羊肉卷特別嫩。”
蘇漾看着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好啊。”
雪落在兩人的肩頭,像撒了把碎鑽。林晚握緊了手裏的畫,覺得這個初雪的日子,比任何時候都要值得記住。因爲有些溫柔,就像這雪地裏的腳印,雖然會被覆蓋,卻真實地印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