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冰冷的消防通道門在身後關閉,隔絕了停車場B1層那地獄般的喧囂。門內,是陡峭、狹窄、被應急燈染成慘綠色的下行樓梯,通往更深層的地下——B2停車場。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灰塵味、潮溼的黴味,以及從門縫裏頑強滲透進來的、令人作嘔的血腥與焦糊混合的氣息。

傑克·湯普森背靠着冰冷的金屬門板,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熱的痛楚和鐵鏽般的血腥味。他的世界在幾分鍾前徹底崩塌,碎裂的聲響還在靈魂深處回蕩。薩拉…薩拉最後將他推開本傑明時那決絕的眼神,那聲壓抑的嗚咽,還有小腿上血肉模糊的恐怖傷口…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膜上。

“不…不…” 低沉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從他緊咬的牙關裏擠出。他低下頭,看着懷裏驚魂未定、小臉煞白的本傑明。孩子緊緊抓着他的衣襟,大大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卻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聲,身體因極致的恐懼而劇烈顫抖。

“爸爸…媽媽她…” 本微弱的聲音帶着撕裂的哭腔。

“媽媽…媽媽很勇敢。” 傑克的聲音嘶啞得厲害,他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淋淋的痛楚。他抬起頭,那雙曾經銳利如鷹的灰色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如同破碎的冰面,下面翻涌着熔岩般的痛苦、憤怒和無邊的殺意。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兒子臉上移開,投向下方深邃的黑暗。守護本!這是薩拉用生命換來的唯一意義!是他現在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復仇的烈焰在心底熊熊燃燒,但必須被冰冷的理智暫時封存——活下去,才能復仇!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着死亡氣息的空氣刺得肺葉生疼。“本,抱緊爸爸,閉上眼睛,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睜開,不要出聲。” 他的聲音恢復了低沉和穩定,如同鋼鐵在重壓下發出的嗡鳴,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將本抱得更緊,用一只手臂牢牢箍住兒子小小的身體,另一只手重新握緊了那根沾滿暗紅污漬的金屬棒球棍。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着力量,也提醒着他剛剛失去的一切。

他側耳貼在冰冷的門板上,凝神傾聽。門外,停車場B1層的混亂嘶吼、尖叫、撞擊和燃燒的噼啪聲依舊清晰可聞,但暫時沒有沖擊這道門的聲音。他輕輕拉開內側的插銷,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縫隙。

門後,B2停車場入口的小平台一片狼藉。幾個散落的購物袋,一個破碎的手機,牆壁上濺着幾道新鮮的血跡,一直延伸向下方更廣闊的黑暗空間。濃烈的血腥味和汽油味撲面而來,比B1層更加刺鼻。應急燈的光線更加昏暗,只能照亮有限的範圍,巨大的承重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濃重的、不斷搖曳的陰影。遠處傳來零星的、令人心悸的嘶吼和拖沓的腳步聲。

“走!” 傑克壓低聲音,抱着本,側身閃出防火門,動作迅捷而無聲。他迅速將門在身後帶上,但沒有鎖死——留下一條可能的退路。他緊貼着冰冷的承重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銳利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下快速掃視,評估着環境。

B2層比B1更加空曠,車輛停放相對稀疏,但混亂程度絲毫不減。幾輛車撞在柱子上,車燈破碎;一輛小型貨車側翻在地,貨物散落一地;遠處似乎還有車輛在燃燒,火光在濃煙中若隱若現,投下搖曳的鬼影。空間巨大而壓抑,腳步聲和嘶吼聲在空曠中產生詭異的回音,難以判斷具體來源和距離。

“保持安靜,絕對安靜。” 傑克再次對懷裏的本低語,他能感覺到兒子小小的身體繃得像塊石頭。他選擇了一條靠近邊緣、利用承重柱和大型車輛作爲掩護的路線,目標明確——通往地面的東側坡道出口!那是唯一的生路!

他們像幽靈一樣在巨大的陰影中移動。傑克每一步都踩得極輕,耳朵捕捉着空氣中每一絲異樣的震動。每一次承重柱的轉換,每一次繞過車輛的掩護,都伴隨着巨大的風險。他看到一個穿着快遞員制服的喪屍在十幾米外漫無目的地遊蕩;另一側,兩個喪屍正圍着一輛撞癟的轎車殘骸,徒勞地抓撓着車窗,裏面似乎困着一個絕望的身影。

突然!一陣劇烈的、金屬扭曲的刺耳噪音從他們右前方不遠處傳來!

“砰!哐當!”

一輛中型SUV的車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內部撞開!一個體型異常高大、穿着沾滿油污工裝的身影嘶吼着從車裏爬了出來!它的動作狂暴而迅捷,灰敗的皮膚下肌肉虯結,一只眼睛只剩下血糊糊的空洞,另一只眼睛閃爍着猩紅的、充滿無盡飢餓的光芒!它顯然被困在車裏,此刻重獲自由,瞬間就鎖定了距離最近的鮮活氣息——傑克和本!

“吼——!” 狂暴的嘶吼如同驚雷在空曠的停車場炸響!那高大喪屍如同失控的卡車,帶着一股腥風,四肢着地猛撲過來!速度遠超之前遇到的普通喪屍!

糟了!傑克瞳孔驟縮!抱着本,他的靈活性大打折扣!硬拼極其危險!

“抱緊!” 傑克低吼一聲,在喪屍撲到眼前的瞬間,身體猛地向側面一個戰術翻滾!他用自己的背部和肩膀承受了大部分沖擊,保護着懷裏的本。兩人狼狽地滾到一輛黑色轎車的側面。高大喪屍的利爪擦着傑克的後背劃過,在堅韌的衣物上留下幾道撕裂口!

喪屍一擊撲空,狂暴地轉身,再次鎖定目標!

傑克抱着本,迅速起身,背靠着轎車車身,將本護在身後,雙手緊握棒球棍,眼神冰冷如刀,死死盯着眼前這個狂暴的威脅。沒有退路了!

高大喪屍再次咆哮撲來!

傑克不退反進!在喪屍利爪抓向他面門的瞬間,他猛地矮身,如同獵豹般從喪屍揮舞的手臂下方鑽過!同時,手中的金屬球棍帶着全身的力量和復仇的怒火,狠狠砸向喪屍相對脆弱的膝蓋後彎!

“咔嚓!” 清脆的骨裂聲!

高大喪屍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嚎(雖然它可能沒有痛覺,但結構破壞影響了行動),前沖的勢頭猛地一滯,那條被擊中的腿瞬間軟了下去!

機會!傑克眼中寒光爆射!他利用喪屍失衡的瞬間,身體如同彈簧般彈起,雙手掄圓了球棍,用盡全身力氣,朝着喪屍因痛苦(或本能)而低垂的後頸狠狠砸下!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巨響!如同重錘砸在朽木上!

喪屍高大的身體猛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它的後頸被砸得深深凹陷下去,頸椎顯然已經粉碎性斷裂。它趴在地上,四肢還在神經性地抽搐,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泡聲,但再也無法構成威脅。

傑克劇烈喘息着,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剛才那兩下爆發消耗了他巨大的體力。他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沒有其他威脅被驚動。

就在這時,懷裏的本傑明突然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細小的抽泣。孩子顯然被剛才的劇烈搏鬥和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嚇壞了。

“噓…本,沒事了…” 傑克連忙低頭安撫,聲音帶着疲憊的沙啞。

然而,就是這極其細微的抽泣聲!

“嗬…”

“嗬嗬…”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B2停車場死寂的假象!四面八方,承重柱的陰影裏,廢棄車輛的後面,甚至更遠處的黑暗角落,無數個低沉、粘膩、充滿飢餓感的嘶吼聲如同鬼魅般回應響起!由遠及近!

傑克的心瞬間沉到了冰點!他猛地抬頭,環顧四周!

黑暗如同活了過來!

一個、兩個、五個…十幾個灰敗扭曲的身影,從各個藏身的陰影中蹣跚而出!它們被本的哭聲和剛才的打鬥聲徹底吸引!空洞或猩紅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鎖定了轎車旁、懷抱孩子的傑克!它們開始加速!從蹣跚到小跑,再到瘋狂的沖刺!四面八方,如同合圍的狼群!

他們被包圍了!徹底成了甕中之鱉!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傑克!前有堵截(東側出口方向也有幾個喪屍沖來),後有追兵(B1層下來的防火門方向也傳來撞擊聲),左右兩側全是涌來的死亡陰影!帶着本,他根本不可能從這十幾只喪屍的合圍中殺出去!

“該死!” 傑克目眥欲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抱着本,背靠着冰冷的轎車車身,退無可退!手中的棒球棍在絕對的數量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怎麼辦?!

他的目光如同雷達般瘋狂掃視着周圍可以利用的一切!側翻的貨車?太遠!燃燒的車輛?火勢太小,而且靠近就是自殺!承重柱?只能短暫躲避,無法突圍!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緊挨着他背靠的這輛黑色轎車上!車鑰匙!還插在點火開關上!車主顯然是在極度恐慌中棄車逃命了!

一個極其危險、近乎瘋狂的念頭瞬間在他腦中成型!

“本!抱緊爸爸!閉上眼睛!把頭埋起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鬆手!不要睜眼!” 傑克用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嘶吼着,同時猛地拉開車門,抱着本一頭鑽進了駕駛座!

“砰!” 車門被他用盡全力關上!幾乎在同時!

“咚!咚!咚!咚!”

數只灰敗的、沾滿污穢的爪子狠狠拍打在車窗玻璃上!喪屍扭曲猙獰的臉孔緊貼在車窗外,空洞或猩紅的眼睛死死盯着車內的鮮活獵物!涎水混着血污在玻璃上流淌!瘋狂的嘶吼和抓撓聲瞬間將車內狹小的空間淹沒!

本傑明嚇得尖叫起來,死死抱住傑克,將小臉埋在他胸前。

傑克看都沒看窗外那些恐怖的面孔。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右手擰動鑰匙!

“嗡…嗡…咔…咔…” 引擎發出一陣無力的呻吟,隨即熄火!沒電?還是沒油?!

“該死!啓動啊!” 傑克額頭青筋暴起,再次狠狠擰動鑰匙!

“嗡…轟!” 這一次,引擎終於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啓動了!

車燈驟然亮起,刺眼的光束穿透昏暗,將前方幾只撲來的喪屍照得清清楚楚!它們似乎被強光刺激,動作有瞬間的遲滯!

就是現在!

傑克眼神一厲,左腳狠狠踩下離合器,右手掛入倒擋!同時,右腳猛踩油門!

“嗚——!!!” 引擎發出狂暴的嘶吼!

黑色轎車如同被激怒的公牛,猛地向後倒躥出去!

“砰!砰!咔嚓!”

劇烈的撞擊感傳來!車身猛地一震!車尾狠狠撞在了後面撲上來的兩只喪屍身上!將它們撞飛出去,骨骼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同時,車頭也撞開了側面撲來的另一只喪屍!

車窗上的抓撓和嘶吼瞬間被甩開!但也引來了更多喪屍的注意!它們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從四面八方向這輛突然啓動的“鋼鐵棺材”涌來!

傑克沒有絲毫停頓!他猛打方向盤,輪胎在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轎車在狹窄的空間裏甩出一個驚險的漂移,車頭調轉,對準了東側坡道出口的方向!

前方,幾只喪屍正嘶吼着沖來!出口的綠色指示牌在昏暗的光線下如同遙遠的燈塔!

沒有退路!只有沖出去!

傑克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決絕和燃燒的怒火!他死死抱住懷裏的本傑明,用身體爲孩子構築最後一道屏障,同時將油門狠狠踩到底!

“抱緊!我們沖出去!” 他對着本,也對着自己嘶吼!

黑色轎車發出狂暴的咆哮,引擎轉速瞬間飆升到紅線!如同一支離弦的血色利箭,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朝着前方合圍而來的死亡陰影和那唯一的綠色希望,瘋狂地撞了過去!

困獸之鬥,以鋼鐵爲爪牙,以生命爲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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