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市中心的“港灣”購物中心,三層運動用品區。空氣裏彌漫着新橡膠鞋底和拋光地板的混合氣味,背景音樂是輕快卻毫無存在感的流行旋律。周末午後的人流熙熙攘攘,推着嬰兒車的父母,嬉笑打鬧的學生情侶,拎着大包小包的顧客,構成一幅喧囂而平凡的都市生活圖景。
傑克·湯普森站在明亮的燈光下,手裏拎着一個印着巨大品牌logo的橙色鞋盒。他身材高大挺拔,穿着簡單的灰色T恤和卡其褲,即使身處放鬆的休閒環境,脊背依舊習慣性地挺得筆直,像一根繃緊的弦。多年的特種兵生涯刻下的烙印,早已融入了骨髓。
“看!爸爸!旋風三代!” 七歲的本傑明·湯普森興奮地蹦跳着,小臉通紅,指着自己腳上那雙嶄新的、鞋底帶着誇張螺旋紋的籃球鞋,眼睛裏閃爍着純粹的快樂光芒。他用力跺了跺腳,仿佛這樣就能立刻飛起來。
“帥極了,小子!” 傑克蹲下身,揉了揉兒子柔軟的棕色卷發,嘴角勾起一個難得的、放鬆的弧度。這笑容軟化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和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仿佛時刻在警惕着什麼的銳利。他拿起放在櫃台上的那個小小的、廉價的塑料相框。照片裏,他穿着迷彩服,笑容還有些生澀;妻子薩拉依偎在他身邊,栗色的長發被陽光鍍上一層金邊,笑容溫婉動人;小小的本被他高高舉在肩上,正對着鏡頭做鬼臉。那是他上次休假回家時,在公園裏拍的。平凡的幸福,凝固在小小的相框裏。
薩拉走了過來,手裏拿着兩杯剛買的奶昔。她今天穿了條淡藍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白皙,眼角帶着溫柔的笑紋。“選好了?我們的小旋風先生?” 她把一杯巧克力奶昔遞給本,另一杯遞給傑克。她的目光落在傑克手中的相框上,笑意加深,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又在看它?我們該去買個結實點的相框了,這個塑料的,本傑明上次差點把它摔裂了。”
“就這個挺好,” 傑克的聲音低沉而溫和,他用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照片上薩拉的臉,“提醒我從哪兒來,爲了誰。” 他將相框小心地放回櫃台,接過奶昔,冰冷的觸感讓他精神微微一振。他將相框遞給薩拉,“你拿着,我去付錢。”
就在這時,一種幾乎難以察覺的異樣感,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小石子,在傑克敏銳的感知中蕩開漣漪。那並非清晰的聲音,更像是一種沉悶的、被厚重玻璃過濾後的震蕩感,從樓下深處隱隱傳來。像是一輛滿載的重型卡車猛地撞上了什麼東西,又像是…某種沉重的物體轟然倒塌。
他付錢的動作頓了一下,眉頭習慣性地微微蹙起,目光瞬間掃向通往中庭的巨大玻璃護欄。下面兩層人頭攢動,似乎沒什麼異常。但傑克知道,那絕不是錯覺。商場背景音樂掩蓋了大部分雜音,普通人或許會忽略,但他不會。
“怎麼了?” 薩拉注意到他瞬間的凝滯,輕聲問道。
“沒什麼,” 傑克迅速付完款,將鞋盒夾在腋下,表情恢復如常,但眼神深處那根弦已經悄然繃緊,“可能樓下搬運貨物吧。走吧,去吃冰淇淋,小旋風先生不是等不及了嗎?” 他試圖用輕鬆的語氣驅散心頭那點陰霾。
本傑明歡呼一聲,一手拉着薩拉,一手還緊緊攥着他的奶昔。
三人剛走出運動用品店,匯入三層的人流。突然——
“啊——!!!”
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女性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刺破了背景音樂和喧囂的人聲,從下方清晰無比地穿透上來!那尖叫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和絕望,尾音被某種東西粗暴地掐斷,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白。
整個三層的人流瞬間爲之一滯。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無數道目光驚疑不定地投向中庭下方。
緊接着,如同點燃了引信的炸藥桶,混亂在瞬間爆發!
“砰!譁啦——!”
巨大的玻璃破碎聲從底層某個方向傳來,伴隨着更加尖銳混亂的驚叫、哭喊和…一種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
“怪物!有怪物咬人!”
“殺人啦!快跑啊!”
“別推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人群像受驚的羊群,瞬間炸開了鍋!剛才還悠閒購物的人們,臉上瞬間被恐懼占據,尖叫着、推搡着、不顧一切地向各個出口和扶梯涌去!秩序蕩然無存,只剩下求生本能的瘋狂驅使!
“傑克!” 薩拉的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將本傑明緊緊護在懷裏,驚恐地看着下方瞬間失控的混亂人潮。
傑克的心髒猛地一沉!軍人特有的危機處理模式瞬間啓動,壓倒了一切個人情緒。他一把將鞋盒塞給薩拉,另一只手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堅定而不容抗拒。“抱緊本!跟我走!別管出口!去緊急通道!” 他的聲音低沉、急促,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瞬間穿透了薩拉的恐懼。
他沒有選擇被恐慌人群裹挾的主通道或扶梯,那裏現在就是死亡陷阱!他的目光銳利如鷹,瞬間鎖定了運動用品店斜對面、一個相對不起眼、掛着綠色“EXIT”標識的消防通道門!
“走!” 傑克低吼一聲,手臂用力,幾乎是半推半抱着薩拉和本,逆着洶涌的人流,強行向那個綠色標識擠去!他寬闊的肩膀和強健的體魄此刻成了最好的開路工具,像一艘破冰船,在混亂恐慌的人潮中硬生生擠開一條縫隙。耳邊充斥着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嚎、男人的怒罵和被踩踏者的痛呼,匯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交響曲。
“爸爸!我怕!” 本傑明的小臉埋在薩拉懷裏,聲音帶着哭腔。
“別怕,兒子,抱緊媽媽!” 傑克的聲音依舊穩定,像一塊磐石,在狂濤駭浪中爲妻兒提供着唯一的依靠。他目光如炬,警惕地掃視着四周。透過推搡的人影縫隙,他看到了下方中庭地獄般的景象:
二樓的玻璃護欄邊,一個渾身是血、西裝革履的男人正瘋狂地撕咬着另一個倒地的女人,鮮血噴濺在光潔的地磚上,觸目驚心。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動作卻僵硬得如同木偶,以非人的速度撲倒了一個正在奔跑的少年…更遠處,多個地方都上演着類似的慘劇。那些攻擊者…他們的動作,他們的眼神…傑克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不是人!至少,不再是了!
混亂中,一個驚慌失措的壯漢爲了逃命,狠狠地從側面撞向薩拉!
“小心!” 傑克眼疾手快,猛地將薩拉往自己身後一拉!壯漢的沖撞力大部分落在了傑克身上,他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但腳下如同生根般紋絲不動,反而借着對方的沖勢,用肩膀巧妙地將那人頂開,避免了他撞倒薩拉和本。
“快到了!” 傑克低吼,他們已經擠到了消防通道門前幾米處!那扇綠色的門,此刻就是唯一的希望之光!
然而,就在距離門把手只有一步之遙時——
“轟!” 一聲巨響!
消防通道那扇厚重的金屬防火門,猛地從內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開!門板狠狠拍在旁邊的牆壁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回響!
濃烈的血腥味和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屠宰場混合着腐爛垃圾的惡臭,瞬間撲面而來!
一個身影踉蹌着沖了出來。
那曾經可能是個穿着清潔工制服的女人。但現在,她的半邊臉皮肉模糊,深可見骨,一只眼球可怕地耷拉在眼眶外,僅靠幾縷筋肉連着。她的制服前襟被撕開,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膛和斷裂的肋骨茬口。灰敗的皮膚下,暗青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凸起。她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抽動般的嘶吼,渾濁而充滿飢餓的目光,瞬間就鎖定了距離最近、散發着鮮活生命氣息的傑克一家!
沒有任何猶豫,這個散發着濃烈腐臭的“東西”,張開殘留着血肉碎屑和斷牙的大嘴,發出無聲的咆哮,拖着一條明顯折斷、姿勢怪異的腿,以一種與其傷勢完全不符的迅猛速度,朝着傑克猛撲過來!那空洞而充滿原始吞噬欲望的眼神,讓見慣生死的傑克也感到一陣寒意!
“滾開!” 傑克怒吼一聲,腎上腺素瞬間飆升!千鈞一發之際,他右手閃電般探出,精準地抓住了旁邊展示架上的一根沉重的金屬棒球棍!
時間仿佛被拉長。
喪屍女清潔工布滿污血和碎肉的利爪,帶着腥風,抓向傑克的面門。傑克眼中寒光爆射,身體不退反進,左腳向前猛地踏出半步,腰腹力量瞬間爆發,擰身!揮臂!
嗚——!
沉重的金屬球棍劃破空氣,帶着撕裂般的嘯音!
砰!!!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球棍的打擊頭精準無比地砸在喪屍女清潔工的太陽穴上!巨大的力量瞬間爆發!那顆已經殘缺不全的頭顱如同被重錘擊中的西瓜,猛地向側面凹陷、變形!灰白色的腦漿混合着暗紅的血液和碎裂的骨茬,呈放射狀噴濺在潔白的牆壁和旁邊驚恐萬狀的路人身上!喪屍女清潔工撲擊的動作戛然而止,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被巨大的沖擊力帶得原地旋轉了半圈,然後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四肢還在神經性地抽搐,但顯然已經徹底失去了威脅。
一擊斃命!幹淨!利落!狠辣!標準的戰場格殺技巧!沒有任何多餘的猶豫和憐憫。
周圍幾個目睹這一幕的幸存者發出驚恐的尖叫,看向傑克的眼神充滿了恐懼,仿佛他比地上的怪物更可怕。但傑克根本無暇顧及。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屍體,左手一把拉開消防通道門,右手將棒球棍塞給薩拉:“拿着防身!快進去!”
他用力將抱着本的薩拉推進了光線昏暗、散發着安全氣息的消防樓梯間,自己也緊跟着閃身而入,然後猛地回身,“砰”地一聲,用盡全力關上了那扇沉重的防火門!門內插銷“咔噠”一聲落下,暫時隔絕了門外煉獄般的尖叫、嘶吼和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門內,瞬間安靜下來。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聲在狹窄的樓梯間裏回蕩,還有門外隱約傳來的、令人心悸的撞擊聲——不知是絕望的人在拍門求救,還是那些“東西”在試圖撞開這道屏障。
薩拉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緊緊抱着本傑明,身體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臉色慘白如紙。她看着傑克,眼神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恐懼和茫然。
本傑明把頭深深埋在媽媽懷裏,小小的身體也在發抖,剛才那血腥的一幕顯然嚇壞了他。
傑克背靠着冰冷的防火門,胸膛劇烈起伏,右手還殘留着剛才揮動球棍時震動的餘感,虎口隱隱發麻。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剛才推門時沾到了一點噴濺的、粘稠的暗紅色污漬。那不是人血。那東西…絕對不是人。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薩拉緊緊攥在手裏的那個小小的塑料相框上。相框的邊角在剛才的推擠中裂開了一道明顯的縫隙,透過那道縫隙,能看到照片裏一家三口無憂無慮的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如此遙遠而不真實。
就在剛才,他還站在明亮的燈光下,看着這張照片,享受着平凡的溫馨。而現在,整個世界在他眼前崩塌,被血與火染紅。那道碎裂的縫隙,仿佛也裂開了他曾經熟悉的生活。
他將目光從相框上移開,投向樓梯下方深邃的黑暗。安全只是暫時的。門外是地獄,門內也絕非坦途。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翻涌的復雜情緒——恐懼、憤怒、對妻兒安危的擔憂——重新凝聚起鋼鐵般的意志。
“沒事了,暫時安全了。” 傑克的聲音低沉而穩定,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薩拉顫抖的肩膀,又摸了摸本傑明柔軟的頭發,“我們得往下走,離開這裏。跟緊我,別怕。”
他彎腰,從薩拉手裏拿過那根沾着污血的金屬棒球棍,掂了掂分量,冰冷的金屬觸感傳遞着力量。他又從薩拉手裏接過那個碎裂的相框,小心翼翼地塞進自己貼身的口袋裏。相框的邊緣硌着他的胸膛,像一道冰冷的傷口。
他直起身,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冰冷,如同出鞘的軍刀。他側耳傾聽了片刻門外的動靜,然後果斷地轉身,面向通往未知黑暗的下行樓梯。
“走。” 一個字,斬釘截鐵。
他一手緊握球棍,一手護着身後的薩拉和本傑明,邁步踏入了樓梯間那深不見底的陰影之中。每一步,都踏在文明崩塌的廢墟之上。守護家人的本能,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焰,在他冰冷的眼底熊熊燃燒。破碎的相框緊貼着他的心髒,提醒着他失去的平凡,也點燃了他守護最後希望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