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莽的出現與離去像一陣暴烈的旋風,刮過了林瀾和蘇婉清掙扎求生的泥潭表面,留下了片刻的安寧,也留下了更深沉的思量。刀疤臉王老四一夥人果然收斂了許多,至少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前來挑釁,只是那陰鷙的目光偶爾還會從遠處掃來,如同暗處的毒蛇。

林瀾深知,這安寧是借了陳莽的勢,脆弱且不可持久。他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尋找替代無患子的本地植物上。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反復嚐試,他發現一種名爲“肥珠子”的野生灌木果實,其皂苷含量雖不及無患子,但勝在數量尚可,且混雜着搗碎的榆樹皮增加粘稠度後,制成的潔潔靈去污效果也能達到七八成,足以應對日常需求。更重要的是,這兩種材料在聚居點周圍的山坡上便能采集到,解決了原料來源問題。

蘇婉清負責將采集回來的肥珠子果實和榆樹皮細心處理、搗碎,而林瀾則負責調配和進行一些小規模的“實驗性生產”。他們用破陶罐盛裝這些渾濁的、帶着草木清氣的液體,除了自己使用保持基本的清潔衛生外,也開始嚐試用其換取一些急需的物品。

第一次交易的對象是聚居點裏一個同樣沉默寡言的老婦人,她用一小罐自己醃制的酸菜換了一小竹筒清潔液,用來清洗她孫子生了疥瘡的皮膚。交易完成時,老婦人渾濁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感激。這微不足道的交換,卻讓林瀾和蘇婉清感受到了久違的、作爲“人”而非“流犯”的尊嚴。

然而這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在流放地的巨大陰影下依舊搖曳不定。胥吏的壓榨、繁重的勞役、惡劣的衛生環境,無時無刻不在消耗着人的生命與意志。林瀾注意到,陳莽雖然獨來獨往、形單影只,但似乎並未被這種絕望吞噬。他每日依舊將自己收拾得幹淨利落,清晨總會在他那間勉強遮風擋雨的破棚屋後練一趟拳腳,招式剛猛凌厲,帶着沙場的氣息,引得幾個半大孩子遠遠地偷看,眼神裏混着畏懼與崇拜。

林瀾一直在細心觀察陳莽隨身攜帶的那把舊腰刀,刀鞘破損嚴重,用麻繩勉強捆着,刀柄的纏繩也已磨損。對於一個老兵而言,武器無異於第二生命。修復這把刀,或許是打開局面的鑰匙。但他需要一個自然的、不顯突兀的機會。

機會在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悄然來臨。雨水暫時中止了戶外勞役,流人們大多蜷縮在各自的窩棚裏躲避。林瀾正在棚子裏用一塊撿來的、相對平整的石板研究肥珠子汁液與不同草木灰水配比的效果,蘇婉清則在縫補一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衣衫。

突然,聚居點中央傳來一陣喧譁和爭吵聲,其中夾雜着陳莽那低沉而壓抑着怒火的呵斥。林瀾心中一動,對蘇婉清使了個眼色,兩人悄悄靠近聲音來源。

只見空地上,陳莽正與兩個管理流人的胥吏對峙着。其中一個胥吏手裏拿着一把眼熟的舊腰刀,正是陳莽的那把。那胥吏一臉蠻橫,用刀指着陳莽:“陳莽!你膽敢私藏利器?還想不想活了!”

陳莽面色鐵青,雙拳緊握,骨節捏得發白,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卻強忍着沒有發作。他咬着牙,聲音從齒縫裏擠出來:“王胥吏!這把刀是當年戚大帥親賜!老子退伍時上官特準攜帶!如何是私藏利器?”

“戚大帥?”那王胥吏嗤笑一聲,滿是嘲弄,“如今哪裏還有戚大帥?現在這裏是老子的地盤!規矩由老子定!這刀,沒收了!”說着,就要把刀往懷裏揣。

周圍圍觀的流人敢怒不敢言,臉上都流露出憤懣之色。誰都看得出,這胥吏分明是找茬,覬覦這把看起來雖舊卻保養良好的軍刀。

眼看沖突就要升級,陳莽的拳頭已經抬起,若他動手,必然落得個“襲擊官差”的罪名,不死也要脫層皮。

就在這時,林瀾快步走了出來,臉上堆起一絲謙卑而急切的笑容,對着那王胥吏躬身行禮:“王老爺息怒!王老爺息怒!陳爺這把刀,在下知道,確實是壞了,刀鞘破損,刀柄鬆脫,陳爺正托在下幫忙看看能否修繕一下,並非有意私藏完整利器沖撞您王老爺。”

他這話說得又快又急,看似在幫胥吏找沒收的借口,實則點明了刀已“損壞”,價值大減,同時又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給了陳莽一個台階下。

王胥吏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手中的刀,確實看到刀鞘破爛,刀柄纏繩磨損。他掂量了一下,若真是把快廢了的刀,搶了去也沒多大意思,反而可能逼急了陳莽這頭猛虎,剛才他惡狠狠瞪着自己,萬一暴起行凶,自己手裏拿着什麼家夥也不是他的個兒啊。他眼珠轉了轉,冷哼一聲:“壞了?哼,既然是壞了的廢鐵,那還拿着幹嘛?趕緊修!修不好就上交!再讓老子看見你拿着這破玩意兒晃悠,打斷你的腿!”說着,像是扔垃圾一樣把刀丟還給了陳莽,罵罵咧咧地帶着另一個胥吏走了。

陳莽接過刀,緊緊攥在手裏,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林瀾,眼神復雜,有被解圍的些微緩和,但更多的是被打斷怒火的憋悶,以及對這個“多事”書生的審視。他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背影僵硬。

林瀾並不在意,他的目的已經達到第一步——名正言順地接觸這把刀。

第二天,林瀾主動找到了陳莽。陳莽正在他的棚屋前,用一塊破布反復擦拭着那把舊腰刀,眼神專注而深沉,仿佛在撫摸一段逝去的歲月。看到林瀾,他動作停了一下,沒說話,只是用眼神詢問。

林瀾也不繞圈子,直接說道:“陳爺,昨日事急從權,晚輩唐突了。不過,晚輩確實對修繕器具略知一二,若陳爺信得過,可否讓晚輩看看這把刀?或許……真有辦法讓它恢復些往日的鋒芒。”

陳莽盯着林瀾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斷他話裏的真假,以及這背後是否有其他目的。最終,他對這把刀的感情壓倒了對“書生”的偏見。他默默地將刀遞了過去,動作鄭重。

林瀾雙手接過刀,入手沉甸甸的,一股冰冷的殺伐之氣似乎順着指尖蔓延上來。他仔細端詳:刀鞘是硬木包銅,但銅飾多有鏽蝕,木料也開裂了;刀柄的纏繩磨損嚴重;他輕輕抽出刀刃,寒光乍現,刀身保養得極好,可見陳莽平日極其愛惜,但靠近刀尖處有一處不大的崩口,刀刃也因爲長期缺乏合適的磨石而顯得有些鈍了。

“刀是好刀,百煉精鋼,戚家軍的制式。”林瀾用手指輕輕彈了彈刀身,發出清越的嗡鳴,他由衷贊道,“陳爺保養得極好。只是這崩口和刃口,需要專門的工具和手法處理。鞘和柄倒是好辦。”

陳莽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能看出林瀾握刀的姿勢很生疏,絕非習武之人,但點評起刀本身,卻是一語中的,帶着一種行家般的篤定。這讓他對林瀾的觀感又起了微妙變化。

“你有辦法?”陳莽的聲音依舊低沉,但少了幾分拒人千裏的冰冷。

“需要些東西。”林瀾點點頭,“不同粗細的磨石,最好是砂岩;一些桐油;結實的麻線或者皮繩;另外,還需要一點黏合木頭的魚鰾膠或者生漆,不知能否尋到。”

陳莽沉吟片刻,道:“磨石,我知道後山有一處砂岩裸露,質地尚可。桐油和麻線,我還有些存貨。魚鰾膠……不好弄,生漆更是少見。”

“無妨,先解決刀刃的問題。”林瀾道,“晚輩可先將磨石的需求和大致形狀告知陳爺,若能尋來,便可開工。”

陳莽生性雷厲風行,當天下午便按照林瀾的描述,從後山帶回了幾塊大小不一、質地粗糙的砂岩。林瀾則利用現有工具,開始對砂岩進行初步加工,將其敲打、磨制成近似磨刀石的形狀,從粗礪到相對細膩,分出了幾個等級。

接下來的幾天,在陳莽那間簡陋的棚屋前,出現了一幅奇特的景象:一個文弱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專注地坐在小馬扎上,用自制的簡陋工具和不同粗細的砂岩,蘸着清水,一遍又一遍,極富耐心地打磨着一把舊軍刀。而那個平日裏令人生畏的疤面老兵,則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眼神從最初的懷疑,漸漸變爲專注,再到後來,竟然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林瀾打磨刀刃的手法,並非傳統的匠人套路,而是帶着一種工程師的精確和系統。他先是用最粗的砂岩小心地處理那個崩口,一點點地將卷曲的金屬磨平,然後再用漸細的石頭打磨整個刃口,角度、力度都力求均勻。這個過程極其枯燥耗時,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穩定的手法。汗水順着他的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刀身上,瞬間蒸發。

蘇婉清有時會送來清水,安靜地在一旁看着。她發現,當林瀾專注於此時,他身上那種與流放地格格不入的疏離感會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而強大的力量感,仿佛他手中打磨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件精密的儀器。

陳莽更是看得心驚。他見過軍中匠戶修刀,多是憑經驗和蠻力,而林瀾的手法,卻像是在執行一套嚴密的流程,每一步都有其道理。尤其當林瀾用手指輕輕拂過刃口,感受其變化時,那種專注和精準,讓陳莽這個用刀的行家都暗自點頭。

數日後,當林瀾用最後一塊質地相對細膩的石頭完成精磨,再用沾了桐油的軟布仔細擦拭幹淨刀身後,一把煥然一新的腰刀呈現在陳莽面前。

之前的崩口已被磨平,與周圍刃線平滑銜接。整個刀刃寒光閃閃,在陽光下流動着一泓秋水般的光澤,用手指輕輕一試,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鋒利。

林瀾將刀遞還給陳莽:“陳爺,您試試。”

陳莽接過刀,手腕一抖,挽了個刀花,破空之聲尖銳了許多。他走到旁邊一棵碗口粗的枯樹前,凝神靜氣,揮刀橫斬!只聽“嚓”一聲輕響,枯枝應聲而斷,切口平滑如鏡!

陳莽撫摸着冰涼鋒利的刀刃,看着那整齊的斷口,久久不語。他豹頭環眼的臉上,那道猙獰的刀疤似乎都柔和了些許。他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着林瀾,這個他最初視爲“不務正業”的文人,竟然真的用那些“草根樹皮”般的簡陋工具,讓他的老夥計重獲新生。

“好手藝。”半晌,陳莽才吐出三個字,聲音依舊低沉,卻帶着一種沉甸甸的分量。這不是客套,而是來自一個老兵最直接的認可。

林瀾微微一笑,知道這關鍵的一步,算是走通了。他不僅修復了一把刀,更是在陳莽這堵堅硬的牆壁上,鑿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通過這把刀,他展示了超越陳莽認知的、一種名爲“技術”的力量。

“鞘和柄,還需要些時日,找到合適的材料才能修繕。”林瀾補充道。

陳莽點了點頭,第一次主動開口道:“材料,我來想辦法。”他頓了頓,看着林瀾,語氣鄭重了幾分,“林子珩,我陳莽欠你一個人情。”

林瀾心中暗喜,面上卻不動聲色:“陳爺言重了,舉手之勞。”

陽光透過棚屋的縫隙,照在那把寒光閃閃的腰刀上,也照在這兩個背景迥異、卻因一把刀而初步建立起某種聯系的男人身上。流放之地的殘酷規則,似乎在這一刻,被磨刀石的沙沙聲和刀刃的鋒芒,短暫地劃開了一道口子。林瀾知道,擁有陳莽的這份“人情”,他在這個聚居點的生存根基,將變得穩固許多。而更重要的,是他向這位驕傲的老兵證明了,他所掌握的“奇技淫巧”,並非無用之物,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夠守護和創造的力量。這把磨利的刀,不僅屬於陳莽,也隱隱成爲了林瀾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第一塊“磨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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