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報聲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在狹小、血紅的地下空間裏瘋狂回蕩。 “警告：喚醒程序…強制啓動…核心指令沖突…最終應急協議…確認執行…”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鑿在秦烽、老傑克和小七的心髒上。他們僵在原地，如同三尊被恐懼凍結的雕像，眼睜睜看着那扇堅不可摧的黑色艙門，在濃鬱如實質的白色寒霧噴涌中，平穩地向內滑開。
那只搭在艙門邊緣的手，蒼白得近乎透明，皮膚下流動着極淡的、冰藍色的微光，完美得不似血肉之軀。它微微動了一下，五根纖細的手指，以一種極其緩慢、帶着久遠僵硬的姿態，收攏，握住了冰冷的艙門邊緣。
寒霧如同舞台的幹冰，被無形的力量攪動着，緩緩沉降、稀薄。艙內的景象逐漸清晰。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頭如同流淌的液態白銀般的長發，散落在深藍色的、覆蓋着細密霜花的合成纖維襯墊上。一張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臉龐在寒霧的餘韻中顯露。她的五官精致得超越了人類審美的極限，如同最高明的藝術家窮盡畢生心血雕琢的傑作。皮膚是冰雪般的冷白，細膩得看不見任何毛孔。長長的睫毛覆蓋着緊閉的眼瞼，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嘴唇是極淡的櫻花色，形狀完美，卻沒有任何血色，透着一種非人的、冰冷的質感。
她穿着一件緊貼身體的深藍色連體制服，材質奇特，閃爍着啞光金屬的質感，卻又異常柔軟，勾勒出纖細卻蘊含着某種奇異力量感的輪廓。制服胸前有一個微小的、同樣被三道閃電環繞的盾牌徽記——舊世界聯合防御部隊的標志。
她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一尊沉睡千年的冰雕，美得驚心動魄，也冷得令人心悸。時間仿佛在她身上停滯了百年，只有右臂肘部位置，緊貼着制服，隱約透出一小片極其微弱、卻異常純淨的冰藍色光芒，與秦烽右臂深處的源晶遙相呼應，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
“我的老天爺……”老傑克倒抽一口涼氣，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酒意被這超現實的一幕徹底驅散，只剩下純粹的震撼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這…這他媽是舊世界的…人？”
小七緊緊抱着懷裏的醫療箱，身體控制不住地發抖，清澈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和茫然。眼前這個從“棺材”裏走出來的“人”，超出了她貧瘠認知的極限。
秦烽的呼吸幾乎停滯。他死死盯着那張完美得不真實的臉，右臂的源晶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劇痛與冰冷交織，幾乎讓他無法思考。母親臨終前的話在腦海中轟鳴：“源晶…是詛咒…也是鑰匙…” 鑰匙？打開眼前這個存在的鑰匙？
就在這時，少女那覆蓋着霜花的、如同蝶翼般的長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着，她那雙緊閉的眼眸，緩緩睜開了。
那一刻，仿佛深埋於永凍冰層下的兩顆星辰驟然點亮。
她的瞳孔，是一種純粹到令人靈魂都爲之凍結的冰藍色。沒有眼白，只有深邃、冰冷、仿佛能洞穿靈魂的冰藍。那光芒並非恒定，而是如同極光般在瞳孔深處緩緩流轉、變幻，蘊含着無法理解的浩瀚信息流。
冰藍色的眼眸緩緩轉動，掃過這血紅警報閃爍、布滿灰塵油污、堆滿廢棄機器的逼仄空間。目光掠過驚恐萬狀的老傑克，掠過瑟瑟發抖的小七，最後，毫無阻滯地，精準地，落在了秦烽的臉上。
她的目光裏，沒有任何初醒的迷茫，沒有任何劫後餘生的波動，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機械的審視。仿佛一台剛剛啓動的精密儀器，在執行着預設的掃描程序。
秦烽感覺自己像是被剝光了丟在解剖台上，那冰藍色的視線穿透了他肮髒的防毒面具，穿透了他破舊的衣物，甚至穿透了他的皮肉骨骼，直抵他右臂深處那枚灼痛的源晶！源晶如同被點燃般爆發出更強烈的劇痛！
時間凝固了數秒。
少女那櫻花色的、冰冷的唇瓣，極其輕微地開合了一下。一個聲音，如同冰棱碎裂般清脆、冰冷、毫無感情起伏的合成音調，在刺耳的警報背景中清晰地響起，用的是舊世界一種極其古老、晦澀的語言音節：
“身份識別：序列…幹擾…錯誤…核心指令…優先級覆蓋… 目標：最高權限持有者…確認… 指令：守護…休眠…維持… 當前狀態：非安全區域…高威脅環境…檢測到…‘歸化者’…低頻神經脈沖…污染… 啓動…應急協議…執行：鏈接…同步…”
她的語速極快，音節古怪而冰冷，秦烽和老傑克完全聽不懂。只有小七，在聽到某個音節時，身體猛地一震，清澈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茫然，仿佛大腦深處某個塵封的區域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少女的視線再次聚焦在秦烽身上，冰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仿佛在進行着最後的確認。然後，她那只搭在艙門邊緣、流動着冰藍微光的手，突然抬起，指向秦烽，指尖凝聚起一點肉眼可見的、極度壓縮的幽藍寒芒！
一股致命的寒意瞬間鎖定了秦烽！他的身體本能地繃緊到了極致，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
“小心！”老傑克失聲驚呼，想撲過去卻根本來不及！
就在那點寒芒即將迸發的刹那——
轟隆！！！！
一聲遠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恐怖的巨響，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頭頂！整個地下空間劇烈地、瘋狂地搖晃起來！如同遭遇了十級地震！
嘎吱——哐當！！！ 頭頂傳來令人魂飛魄散的金屬撕裂聲！支撐着地下室天花板的巨大鋼梁，在連續的重擊和爆炸沖擊下，終於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伴隨着刺耳的金屬扭曲斷裂聲，一大塊覆蓋着沉重混凝土碎塊的扭曲鋼板，如同塌陷的天穹，轟然砸落！
它的目標，正是下方平台中央那具敞開的冷凍艙！以及站在艙門前的少女！
時間仿佛被拉長！秦烽看到少女指尖凝聚的寒芒瞬間消散，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計算中斷”的波動。她似乎想做出反應，但剛從百年沉睡中蘇醒的身體，顯然無法適應這毀滅性的突變！
“不！”秦烽的瞳孔驟縮！一種無法解釋的、近乎本能的沖動壓倒了恐懼！母親臨終前緊握他手臂的冰冷觸感，少女蘇醒時那冰冷的審視，以及右臂源晶此刻瘋狂共鳴的劇痛與灼熱，交織成一股混亂的洪流！
他沒有撲向安全角落，反而在劇烈的搖晃和頭頂落下的死亡陰影中，爆發出全身的力量，如同撲火的飛蛾，朝着平台中央的少女猛撲過去！
“你他媽瘋了？！”老傑克的吼叫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崩塌聲中！
秦烽撞開了少女！巨大的沖擊力帶着兩人一起狠狠摔倒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他用自己的身體，死死地將少女護在身下！
轟——！！！！
沉重如山的鋼板夾雜着混凝土碎塊，狠狠砸在了空置的冷凍艙上！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如同驚雷炸響！堅固無比的黑色軍用冷凍艙，在這毀滅性的重擊下發出痛苦的呻吟！艙體被砸得嚴重變形、扭曲！無數精密零件和碎片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刺眼的電火花如同垂死的毒蛇，在扭曲的艙體上瘋狂跳躍、嘶鳴！
沖擊波裹挾着濃烈的灰塵和金屬碎屑，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地下室！應急燈在瘋狂的閃爍後徹底熄滅！只有操控台上幾盞殘破的指示燈，還在頑強地閃爍着幽幽的紅光，如同地獄入口的標記。
秦烽感覺自己的後背像是被一柄攻城錘狠狠砸中！五髒六腑都移了位！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噴出，濺在身下少女那冰藍色的制服上，如同雪地上綻開的刺目紅梅。劇痛幾乎讓他瞬間昏厥。他能感覺到身下那具身體的冰冷和僵硬，以及一種……極其微弱的、類似電流震顫的波動。
灰塵彌漫，嗆得人無法呼吸。黑暗中，只有碎石滑落的簌簌聲和扭曲金屬冷卻的“滋滋”聲。
“咳咳…咳咳咳…”老傑克和小七的咳嗽聲從角落傳來，充滿了痛苦和劫後餘生的恐懼。
秦烽艱難地撐起身體，每一次動作都牽扯着後背撕裂般的劇痛。他低頭看向身下的少女。
她依舊躺在地上，冰藍色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兩盞幽幽的寒燈，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雙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純粹審視和冰冷殺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難以解讀的漩渦。有困惑，有計算中斷的茫然，似乎還有一絲極其細微的、被強行中斷某種程序的“惱怒”？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如同超級計算機在重新評估變量的專注。
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秦烽臉上，然後緩緩下移，落在他染血的嘴角，最後，停留在他右臂肘部的位置——那裏，隔着衣物，源晶的灼熱感如同實質般傳遞出來。
少女櫻花色的唇瓣再次開合，依舊是那種冰冷無波的合成音調，但這一次，音節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不可查的變化，指向性無比明確：
“協議：守護…核心… 執行者：…未知… 狀態：…受損… 指令：同步…修復…”
她那只流動着冰藍微光的手，緩緩抬起，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伸向秦烽的右臂！
“別碰我！”秦烽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向後縮手，眼中充滿了警惕和驚懼。這女人的冰冷和詭異遠超他的理解，剛才那指尖凝聚的寒芒帶來的死亡威脅還歷歷在目！
少女的動作頓住了。冰藍色的眼眸靜靜地看着秦烽充滿戒備和痛苦的臉，仿佛在讀取他的情緒數據流。她收回了手，沒有繼續動作，只是那冰藍的瞳孔深處，數據流般的光芒流轉得更加迅疾。
“咳咳…小…小子…”老傑克掙扎着從角落裏爬起來，摸索着點燃了一盞應急油燈，昏黃搖曳的光線勉強驅散了一部分黑暗，照亮了這片狼藉的廢墟。他看着嚴重變形、冒着青煙和電火花的冷凍艙殘骸，又看看地上那個非人般美麗的少女和滿身是血、一臉戒備的秦烽，嘴角抽搐了一下，“媽的…這下麻煩大了…”
就在這時，頭頂再次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和某種非人的、帶着粘液摩擦感的低吼！仿佛有什麼巨大的、惡心的東西正在上方廢墟中蠕動、挖掘！歸化者的血肉造物，並未放棄！
“它們…它們還在上面！”小七驚恐地縮到老傑克身邊，聲音帶着哭腔。
老傑克臉色慘白，看了一眼那扇被泥土和廢墟徹底堵死的裝甲門，又看了看地下室深處一條被雜物半掩的、鏽跡斑斑的通風管道口，那是他以前偷偷挖的、通往更深處廢棄地下管網的逃生通道。
“沒…沒別的路了…”老傑克的聲音幹澀無比，帶着絕望，“只能…從那裏鑽下去…下面是舊時代的下水管道…四通八達…但…裏面有什麼…老子也不知道…”
秦烽強忍着劇痛站起身，後背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他看了一眼地上依舊靜靜注視着他的少女，又看了看頭頂不斷掉落的灰塵和那越來越近的恐怖嘶吼。沒有選擇。
他咬着牙，走到那半掩的通風口前，用力扒開堵着的雜物。一股濃烈的、混雜着鐵鏽、黴菌和某種陳腐腥臭的氣味撲面而來。管道口黑洞洞的，深不見底。
“走！”秦烽低吼一聲，回頭看向老傑克和小七。
老傑克一瘸一拐地拉着小七，艱難地挪了過來。
秦烽的目光再次落回少女身上。她依舊躺在地上，冰藍色的眼眸看着他，似乎在等待指令。
“你…”秦烽的聲音沙啞，“想活命，就跟上。”他不知道她能不能聽懂，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少女冰藍色的眼眸微微閃爍了一下。她緩緩地、有些僵硬地用手臂支撐起身體，動作帶着一種初生的、不協調的滯澀感，但速度並不慢。她站了起來，深藍色的制服在昏黃的油燈光下勾勒出纖細而挺拔的輪廓。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無聲地走到了通風口前，冰冷的目光掃過那漆黑的洞口，然後轉向秦烽，似乎在等待他先行。
頭頂的挖掘聲和嘶吼聲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沉重的腳步踩踏在廢墟上的震動！
秦烽不再猶豫，忍着劇痛，率先鑽進了那冰冷、狹窄、散發着惡臭的通風管道。老傑克推着小七緊隨其後。
少女站在洞口，最後抬頭看了一眼上方不斷震顫、簌簌落塵的天花板，冰藍色的瞳孔深處，數據流的光芒微微一閃，似乎記錄下了這毀滅的坐標。然後，她沒有任何猶豫，如同投入深潭的月光，動作流暢地俯身，鑽入了黑暗的管道。在她進入的瞬間，管道口殘留的一小片冰晶，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折射出幽冷的微芒。
黑暗、冰冷、狹窄的管道，吞噬了最後的身影。上方，歸化者扭曲的造物，終於撕開了最後一道屏障，帶着粘液和腥風，涌入了這片只剩下殘骸和警報紅光的避難所。沉重的腳步聲和貪婪的嘶吼，在空曠的地下室裏回蕩，最終，被那深不見底的通風管道入口的黑暗，無聲地阻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