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時越是真沒想到,書上寫的姜家下放的村子離趙家莊只有八公裏,這個八公裏走起來居然這麼費勁!
早知道就在趙家莊花點錢請人用牛車送一趟,也不至於現在累得兩條腿軟得像煮過的面條,走路都發飄,心裏還七上八下的,擔心林子裏“嗷嗚嗷嗚”的狼群下一秒竄出來把她叼走了。
幸好路上沒出什麼意外,天快黑的時候,姜時越總算趕到姜家下放的村子。
葛家莊村尾的一間牛棚裏,從滬上下放的姜家就被公社安頓在此處。
牛棚門口一處用木棍和雨棚搭成的簡易灶房中飄着煙火氣,李桂蘭正揉着發好的玉米面,揉好發光後用盆子扣上。
姜奕奕揉着餓極的肚子走入灶房,在碗架子上翻了翻,只找到一盆沒摘幹淨的野菜,連個肉星都看不到。
姜奕奕嘴一撇,不高興地嘟囔:“媽,我要吃肉!”
李桂蘭站起來,小心翼翼的跟小女兒解釋,“家裏能有玉米面吃就不錯了,哪有錢買肉啊?”
“怎麼沒錢?姜時越不是嫁到趙家莊的村長家了嗎?既然是村長那就是有錢!媽,你去跟姜時越要啊,就說我想吃肉了,讓她給咱帶點回來唄?”
“你姐剛嫁過去沒幾天,咱們就上門要錢要東西,人家該怎麼看咱們?”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讓我吃肉唄!從小到大就知道偏心姜時越,明明我年紀小,更幹不了重活,趙家來提親的時候你非讓她嫁過去,這下好了,她在好人家吃香喝辣,我就只能喝野菜糊糊!”
姜奕奕越說越委屈,尤其是趙家上門提親的時候也沒說明要娶哪個閨女,李桂蘭非得堅持把姜時越嫁過去,這不是明擺着偏心嗎?
再想到這些天自己幹不了重活,天天被記工分的小隊長刁難,姜奕奕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剛下放就這麼苦,以後這日子可怎麼熬?
“爸!你也不說說媽!我可是你的親閨女啊!”
王解放坐在小板凳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一身白襯衫和牛棚的破舊格格不入。
王解放手裏捧着一本武俠小說,聽見哭訴,他慢慢抬起頭,看見親閨女一臉痛心地看着自己,又見媳婦懦弱的直嘆氣,但是臉上一副淡淡的神情,好像吵吵鬧鬧的都跟他沒有關系。
姜奕奕誓不罷休地跑到王解放身邊,拽住他的胳膊聲聲哭訴,“趙家就給了一百塊彩禮,咱們家倒貼的嫁妝有縫紉機、電視機,單拎哪樣不值錢?加起來比那點彩禮多了不止一倍!現在我想吃口肉,讓媽去跟姜時越借點錢都不肯,爸,你就這麼看着媽偏心她嗎?再這麼偏袒下去,咱家連玉米面都吃不起了,到時候你也得下地掙工分了!”
王解放本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聽下地幹工分,就急眼了。
他是個讀書人,一輩子除了讀書沒幹過什麼農活,要是因爲家裏揭不開鍋了要他下地,這和要他的命有什麼區別?
王解放站在親閨女這邊,扯着嗓子嚷嚷,“家裏那點錢,全被你往外掏給她做嫁妝,現在倒好,桌上擺的都是素菜,連個肉星都沒有,反正我的話撂在這裏,掙錢的事別指望我。”
姜時越到門口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襯衫的王解放,想到書裏的劇情。
王解放一輩子沒幹過重活,每天抱着書裝文雅,家裏家外全靠母親操持。
他對旁人永遠溫和客氣,對自家人卻極盡苛責,在書裏,他這麼做都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爲他比母親小了十歲,沒娶到黃花大閨女,被迫娶了帶着孩子的寡婦,向來自命清高的他心裏始終憋着股怨氣。
大結局時,母親操勞成疾死在下放的葛家莊,後來政策鬆了,他回到滬上,接手了外公創辦的工廠,娶了年輕貌美小他三十歲的妻子,生了倆孩子,幸福美滿。
“時越,你不在婆家跑這來幹啥?”王解放注意到姜時越,眼裏沒有半分喜悅,只有毫不掩飾的厭惡。
按照書裏,姜時越對這個自命清高的繼父雖然心裏不滿,但表面上客客氣氣。
但那是書中的“姜時越”,既然她穿進來了,那就得按照她的性格辦事。
姜時越充耳不聞,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路過王解放身邊時,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
啪嘰!
王解放腿上的書掉在滿是泥點的地上,封面瞬間沾了污。
不等王解放反應,姜時越又故意抬腳在書上踩了個大腳印,然後停下腳步,假惺惺地捂住嘴裝作驚訝的樣子,“誒呀!不好意思啊繼父,天黑了看不清路,沒撞疼你吧?”
“姜時越!”王解放氣得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瞪着她。
姜奕奕立馬拱火,“爸!姜時越絕對是故意的!剛嫁出去就敢這麼囂張,眼裏根本沒你這個爹!”
姜時越聽着身後那些罵,心情很暴躁,按照她的性格壓根不想插娘家這一腳,要不是看在書裏母親對原主是真心疼愛的份上,她才懶得踏足這個讓人窒息的家。
李桂蘭停下摘野菜的動作,一臉詫異地看着她,“時越,你怎麼回來了?”
姜時越挨着母親坐下,幫她挑着野菜裏的雜草,開門見山說:“媽,我離婚了。”
“什麼?!”李桂蘭手裏的野菜掉在地上,震驚地看着她,“你,你說什麼?離婚?”
在得到姜時越的點頭後,李桂蘭一臉的痛心疾首,“你糊塗啊!好好的就離婚了!你太不懂事了!你從小就沒做過家務,如今下放到大西北這個地方,除了嫁人尋個庇佑,你還能做什麼?”
姜時越握住母親粗糙的手,神情認真的說:“媽,女人不一定非要靠嫁人改變命運,咱們都要有尊嚴地活着,就像你,你成天在王解放身邊當牛作馬的伺候,多沒意義呀,要我說,你也離婚得了。”
李桂蘭聽不進去,抹着眼淚嗚嗚咽咽的哭起來,“這個年代哪有女人離婚的?你一個二婚以後還怎麼嫁人?你這是要把你媽氣死才甘心啊!”
哭着哭着想起了閨女剛才的話,李桂蘭用衣袖把臉上的淚水擦幹,眼神閃過一抹慌亂,抓住閨女的肩膀緊張地問,“你自己離婚就夠糊塗了,怎麼還攛掇我跟你爹離?是不是在趙家受了刺激,腦子不清醒了?”
姜時越苦笑一下,這個年代的婦女都怕離婚,出去覺得被人笑話,抬不起頭來見人。
算了,反正來日方長,她會讓母親認清楚王解放的真面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