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亂流如同億萬把冰刃與火刀交織的狂暴海洋,撕扯着一切闖入之物。
雲昭將殘存的靈力與微弱的冰凰血脈之力盡數外放,在身周形成一層薄薄的冰藍色光繭,將懷中氣息奄奄的謝無雙緊緊護住。但這點防御在狂暴的空間之力面前,脆弱得如同蛋殼。光繭瞬間布滿裂痕,尖銳的空間碎片切割着他的後背、手臂,帶來深入骨髓的劇痛。更可怕的是那無處不在的撕扯與扭曲感,仿佛要將他的靈魂從肉體中剝離、揉碎。
懷中的謝無雙似乎已完全失去意識,身體冰冷,氣息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鮮血不斷從她破碎的衣衫和嘴角滲出,染紅了雲昭的手臂和胸膛。那溫熱的、帶着淡淡冷香的液體,此刻卻如同烙鐵般灼燒着他的皮膚,更灼燒着他的心。
爲什麼?爲什麼她要這麼做?
那個在傳承殿外冰冷審視他的謝家巡察使。
那個在霜隕峽前與他生死相搏的玄冰盟天驕。
那個在星陣中冷靜推演、與他短暫合作的臨時同伴。
現在,卻爲了替他擋下致命一擊,不惜自毀本命法劍,落得如此淒慘境地。
家族的血海深仇,與此刻懷中這具冰冷染血的軀體,在他腦海中激烈沖突,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裂。恨意仍在翻騰,那是對謝家、對玄冰盟刻骨的仇恨。可對着這個具體的、奄奄一息的謝無雙,那恨意卻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之牆,變得空洞而無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混雜着震驚、茫然、愧疚乃至……一絲抽痛的感覺。
他不能讓她死。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無比強烈地占據了他的腦海,甚至壓過了對自身處境的恐懼和對家族責任的思考。
“撐住……謝無雙……你給我撐住!”他在心中嘶吼,牙關緊咬,將所剩無幾的靈力瘋狂注入她體內,試圖護住她心脈,延緩生機的流逝。冰凰血脈似乎感應到他強烈的意願,掙扎着從沉寂中涌出一絲極其微弱的暖流,順着他的手臂流入謝無雙體內,與她自身殘存的玄冰靈力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勉強吊住了最後一口氣。
亂流不知持續了多久,仿佛漫長到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前方,無盡的黑暗與扭曲光影中,終於出現了一點微弱的、穩定的白光。
出口!
雲昭精神一振,用盡最後力氣,調整方向,朝着那點白光拼死沖去!
轟!
仿佛撞破了一層堅韌的水膜,周遭狂暴的撕扯力陡然消失。兩人從半空中跌落,重重摔在一片柔軟冰冷的事物上。
是雪地。
清新的、帶着鬆柏清香的冰冷空氣涌入肺葉,驅散了空間亂流帶來的惡心與眩暈。陽光透過稀疏的冰晶樹冠,投下斑駁的光影。
他們出來了!脫離了霜隕峽,也脫離了那該死的空間亂流!
雲昭掙扎着抬起頭,環顧四周。這是一片位於巍峨雪山環抱中的靜謐山谷。谷內覆蓋着厚厚的、未經人跡的積雪,遠處有冰封的溪流,近處生長着一些耐寒的針葉樹木和低矮的、掛着冰棱的灌木。空氣中靈氣比北境其他地方更加濃鬱精純,卻也帶着雪山特有的凜冽寒意。
暫時安全了……但謝無雙的狀況,卻危險到了極點。
雲昭顧不得檢查自身同樣慘重的傷勢,立刻查看懷中的女子。
謝無雙雙目緊閉,長睫上凝結着細小的冰晶,臉色是近乎透明的慘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她胸前、肩胛、手臂多處傷口深可見骨,鮮血雖已因極寒而凝固,但內裏的髒腑與經脈顯然受到了毀滅性的沖擊,尤其是本命法劍破碎帶來的反噬,幾乎摧毀了她的道基。
若不立刻救治,她撐不過半個時辰。
雲昭的心狠狠沉了下去。他身上最好的療傷丹藥冰心玉露丹已經用完,自己也是重傷之軀,靈力枯竭,血脈沉寂,拿什麼救她?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要將他淹沒。
不!不能放棄!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腦中飛速回想着《諸天碑文鑑》中關於療傷、關於冰系功法、關於血脈之力的所有零星記載,以及系統殘存數據庫中可能相關的信息。
“冰凰血脈……涅槃之力……”他忽然抓住了一線希望。《冰凰涅槃術》的核心便是“涅槃重生”,雖然他現在遠未達到那種境界,但血脈本身蘊含的強大生命力與修復力,或許……
他沒有任何猶豫,再次咬破自己舌尖——這幾乎成了他激發潛能的慣用方式。這一次,他咬得更深,一股蘊含着濃鬱冰凰血脈氣息的精血涌出。他沒有吞下,而是俯下身,以唇相就,小心翼翼地將這口溫熱的精血,渡入謝無雙冰冷的口中。
同時,他單手按在她心口上方(避開傷口),將自身僅存的一絲冰凰血脈本源之力,混合着微弱的北冥靈力,緩緩注入她體內,引導着那口精血中蘊含的生命力,流向她受損最嚴重的經脈與髒腑。
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精血蘊含本源,損失一滴都需長久修養,此刻他幾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潛能。而將自身血脈之力導入他人體內,更是凶險萬分,稍有不慎,兩股力量沖突,便會加速謝無雙的死亡。
但雲昭別無選擇。他只能憑借祖碑印記帶來的細微掌控力,和《冰凰涅槃術》中對血脈之力的理解,小心翼翼地操作着。
時間仿佛凝固了。
山谷中寂靜無聲,只有風吹過雪鬆的沙沙聲,和雲昭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
他額頭冷汗涔涔,臉色比謝無雙好不了多少,按在她心口的手因爲脫力和緊張而微微顫抖。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精血與血脈之力進入謝無雙體內後,起初如同石沉大海,毫無反應。但漸漸地,她體內那殘存的一縷玄冰靈力,仿佛感應到了同源而又更高等的冰系力量,開始微弱地與之呼應、融合。
冰凰血脈那強大的生命力,如同最溫柔的冰泉,開始緩慢地浸潤、修復着她破損的經脈,滋養着她衰竭的生機。她胸口那幾乎停止的微弱起伏,似乎變得明顯了一點點。慘白的臉上,也隱約恢復了一絲極其淡薄的血色。
有效!
雲昭精神一振,強忍着幾乎暈厥的虛弱感,繼續維持着血脈之力的輸送。
不知過了多久,謝無雙的睫毛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
雲昭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停止輸送,緊張地注視着她。
謝無雙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淺冰藍的眸子,此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顯得空洞而迷茫,焦距渙散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凝聚,落在近在咫尺、滿臉血污與疲憊的雲昭臉上。
她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卻只發出一聲微弱的氣音。
“別動,別說話。”雲昭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着劫後餘生的疲憊,也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柔,“你傷得很重,需要靜養。”
謝無雙看着他,眼神漸漸清明,也漸漸復雜。她似乎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想起了自己爲何會受如此重傷,想起了……是誰在最後關頭抱住了她,跳入了那危險的漩渦。
她感覺到口中殘留的淡淡血腥味和一股奇異的、溫潤而強大的暖流在體內緩緩流淌,修復着傷勢。這股力量……不屬於她,卻與她自身的玄冰靈力異常契合,甚至更高等。
是他……用他的血,他的本源力量,救了她。
這個認知,讓謝無雙心中掀起了比空間亂流更猛烈的風暴。
雲家遺孤……仇敵之後……卻在她瀕死時,不惜代價救她。
爲什麼?因爲她是“暫時同伴”?還是因爲……別的?
而她自己,又爲什麼會下意識地、毫不猶豫地爲他擋下那一擊?僅僅是爲了“答案”和“暫時合作”嗎?
家族的責任,多年的信念,與此刻心中翻涌的陌生情愫,以及身體裏流淌着的、屬於他的溫暖力量,交織在一起,讓她心亂如麻,甚至感到一陣恐慌。
她下意識地想掙脫他的懷抱,拉開距離,理清這混亂的一切。但剛一動,劇烈的疼痛便從全身傳來,讓她悶哼一聲,臉色更加蒼白。
“說了別動。”雲昭眉頭緊皺,手臂卻下意識地將她攬得更穩了些,“你的經脈和髒腑受損嚴重,本命法劍破碎,道基動搖,亂動只會讓傷勢惡化。”
他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強勢,動作卻異常小心,將她輕輕放在鋪了自己破損外袍的雪地上,讓她靠着一塊背風的岩石。
謝無雙無力抗拒,只能任由他擺布。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不再看他,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內心那洶涌的波瀾。
雲昭看着她這副脆弱卻依舊倔強的模樣,心中也是一片混亂。
救她,是本能,是不願欠下這天大的人情,還是……別的什麼?
他甩了甩頭,將這些煩人的思緒暫時壓下。當務之急,是找個更安全的地方,讓兩人都能療傷恢復。這山谷看似寧靜,但未必絕對安全,而且夜晚的雪山嚴寒,足以要了他們這兩個重傷員的命。
他強撐着站起身,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打量四周。山谷不大,三面環山,一面是陡峭的冰壁。他的目光落在冰壁下方,那裏似乎有一個被積雪半掩的天然洞穴。
“我去看看那邊,找個能過夜的地方。”他對謝無雙說道,也不等她回應,便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洞穴走去。
檢查後發現,洞穴不深,但足夠容納兩三人,且幹燥背風,洞口有垂落的冰簾可以稍作遮擋,是個理想的臨時落腳點。
他返回,再次小心地將謝無雙抱起。這次,謝無雙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卻沒有再掙扎,只是將臉微微側向一邊,不去看他。
雲昭將她抱進洞穴,放在最裏面相對平坦幹燥的地方,又出去收集了一些幹燥的鬆針和枯枝,在洞口內側生起一小堆篝火。火焰帶來溫暖和光亮,驅散了洞穴的陰寒,也映亮了兩人疲憊而蒼白的臉。
做完這一切,雲昭幾乎虛脫,靠着洞壁滑坐下來,大口喘息。
謝無雙默默看着他在火光中忙碌的身影,看着他明明自己也傷重不堪,卻強撐着打點一切。火光跳躍,在他年輕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那張沾滿血污和冰屑的臉,此刻卻顯得異常清晰而……真實。
“爲什麼……救我?”她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道,聲音依舊虛弱,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雲昭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跳躍的火焰上。
“不知道。”他回答得很誠實,聲音低沉,“或許,只是不想看你死在我面前。”
這個答案,既不是出於仇恨,也不是出於恩情,更像是一種……最原始、最直接的情感驅動。
謝無雙也沉默了。這個答案,反而比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更讓她心緒難平。
“你的傷……”她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和幾乎被血浸透的衣袍上。
“死不了。”雲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冰凰血脈,別的不行,保命和恢復還算可以。”他頓了頓,看向她,“你的本命法劍……”
“碎了。”謝無雙聲音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但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逝的痛楚,卻瞞不過雲昭的眼睛。本命法劍與修士心神相連,劍碎,意味着修爲大損,道途受阻,甚至可能留下難以磨滅的心境裂痕。
“對不起。”雲昭低聲道。若非爲了救他,她的劍不會碎。
謝無雙搖了搖頭,沒有接受這句道歉,也沒有拒絕,只是閉上了眼睛。“我需要調息。”她生硬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也阻斷了彼此間那微妙而危險的情感流動。
雲昭看着她緊閉雙眼、疏離戒備的側臉,心中那復雜的滋味更濃。他也閉上眼睛,開始艱難地運轉《北冥真訣》,汲取着山谷中精純的冰屬性靈氣,修復己身。
洞穴內,只剩下篝火噼啪的輕響,和兩人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溫暖的火光,將兩個傷痕累累、身心俱疲、關系微妙的身影,籠罩在同一片狹小的空間裏。
外界的風雪、追殺、家族恩怨、血海深仇,似乎都被暫時隔絕在這小小的洞穴之外。
但他們都清楚,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而脆弱的寧靜。
當傷勢稍復,當不得不再次面對外界時,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鴻溝,又將如何跨越?
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