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鈴聲像根細針，刺破了教室裏粘稠的安靜。蘇念把那張寫着“課本第27頁”的便籤紙小心翼翼地折成小方塊，塞進筆袋最裏層，指尖碰到冰涼的金屬拉鏈時，還能感覺到臉頰在發燙。
“發什麼呆呢？”林薇薇背着書包湊過來，馬尾辮掃過蘇念的胳膊，“張魔王布置的數學卷子你寫完了？我瞅着最後那道附加題跟天書似的。”
蘇念這才回過神，慌忙合上筆袋：“沒、沒寫完，附加題我看都沒看。”
“我就知道，”林薇薇了然地挑眉，伸手去戳她的臉頰，“說吧，剛才陸星辭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我看見他轉身的時候，手裏好像捏着張紙。”
蘇念的臉“騰”地一下更紅了，拍開她的手：“你看錯了，他什麼都沒說。”
“騙人。”林薇薇湊近了些，壓低聲音，眼睛亮得像藏了兩顆星星，“你剛才臉紅得跟熟透的櫻桃似的，還一直盯着速寫本傻笑，肯定有事。”
“我才沒傻笑。”蘇念嘴硬，卻忍不住想起速寫本上那行清雋的字跡。他居然注意到她上課寫錯了公式？還特意寫了便籤提醒她……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乎乎的，帶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癢。
兩人跟着人流往教學樓外走，晚風帶着夏末的涼意吹過來，卷起蘇念額前的碎發。操場上還有不少打球的男生，歡呼聲和籃球砸地的“砰砰”聲混在一起，透着股鮮活的熱鬧。
“對了，”林薇薇忽然想起什麼，拉着她往操場邊的石階走，“早上我聽江辰說，陸星辭初中的時候就有人給他遞情書了，據說他連看都沒看就扔了，還跟人家說‘別影響我做題’。”
蘇念的腳步頓了頓：“是嗎？”
“可不是嘛，”林薇薇在石階上坐下，晃着兩條腿，“江辰說他是個‘學習機器’，眼裏只有競賽和習題，對女生從來都是冷冰冰的。欸，你說他今天怎麼會幫你解圍啊？還特意提醒你公式寫錯了……”
她拖長了語調，眼神裏的八卦幾乎要溢出來。
蘇念沒接話，只是低頭看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沾了點下午跑操時的灰塵，她用腳尖輕輕蹭着石階，心裏卻反復回放着自習課上的畫面——他站在她課桌旁，目光落在速寫本上的樣子；他指尖點過畫中嘴角的溫度；還有他轉身時，那抹紅得快要滴血的耳尖。
他好像……也不是那麼冷冰冰的。
“喂，你看那邊。”林薇薇忽然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朝操場中央努了努嘴。
蘇念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髒猛地漏了一拍。
籃球場的燈光亮得刺眼，陸星辭正站在三分線外，穿着件黑色的運動T恤，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胳膊。他手裏抱着個籃球，微微弓着背，似乎在聽旁邊的人說話。
旁邊的人是江辰，正拍着球沖他嚷嚷，臉上掛着促狹的笑，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江辰這小子，肯定在調侃陸星辭。”林薇薇看得津津有味，“你看陸星辭那表情，臉都快黑了。”
蘇念也看呆了。
平時總是穿着整齊校服的男生，換上運動服後像是變了個人。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溼，貼在飽滿的額頭上，下頜線在燈光下顯得愈發清晰利落。他抬手擦汗時，脖頸處的線條繃緊，帶着種少年人特有的青澀力量感，和教室裏那個安靜做題的學霸判若兩人。
江辰好像說了句什麼特別逗的話，周圍幾個打球的男生都笑了起來，陸星辭卻只是皺了皺眉，抬手把籃球扔給江辰，轉身往場邊的石階走來。
他走的方向，正好是蘇念她們這邊。
蘇念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慌忙低下頭，假裝研究地上的螞蟻，手指卻緊張地絞着書包帶。林薇薇也識趣地閉了嘴，只是肩膀還在微微發抖，顯然是在憋笑。
腳步聲越來越近，帶着點運動後的輕喘。蘇念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混着陽光曬過的皂角香，一點都不難聞，反而讓人心跳得更快。
“陸星辭，這兒！”江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點故意的揚高，“剛說到哪兒了？哦對，蘇念同學……”
“閉嘴。”陸星辭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就在蘇念頭頂上方，嚇得她差點從石階上跳起來。
江辰“嘖”了一聲，沒再說話，但蘇念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背上掃來掃去，帶着毫不掩飾的好奇。
陸星辭在離她們兩步遠的地方坐下，從書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喉結滾動的弧度在燈光下格外清晰，蘇念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跟着動了動，又趕緊移開，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空氣裏彌漫着微妙的安靜，只有遠處的籃球聲和蟬鳴。蘇念想趕緊拉着林薇薇走，可腿像灌了鉛似的，怎麼都站不起來。
“那個……”林薇薇忽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陸星辭，你物理競賽準備得怎麼樣了？我聽張老師說下個月就要初賽了。”
陸星辭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聲音比平時緩和了些：“還行。”
“哇，大神就是不一樣，”林薇薇誇張地感慨，“不像我們家念念，連數學公式都記不住，剛才晚自習還對着函數題發呆呢。”
蘇念猛地抬頭瞪她，林薇薇卻沖她擠了擠眼睛，繼續說：“不過念念畫畫超厲害的，她速寫本上畫的貓，跟真的一樣。”
提到速寫本，蘇念的心跳又亂了。她看到陸星辭握着礦泉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目光似乎往她的書包瞥了一眼——速寫本就放在書包外側的口袋裏。
“是嗎？”陸星辭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沒見過。”
“那下次讓念念畫給你看啊，”林薇薇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她畫人也超像的，尤其是……”
“薇薇！”蘇念趕緊打斷她，生怕她把自己畫了陸星辭側臉的事說出來，臉都快埋到胸口了。
陸星辭看着她窘迫的樣子，嘴角似乎極輕地勾了一下，快得像錯覺。他沒再接話，只是低頭看着手裏的礦泉水瓶，瓶身上凝結的水珠順着他的指尖往下滴，落在石階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江辰不知什麼時候湊了過來，胳膊搭在陸星辭的肩膀上，沖蘇念和林薇薇擠眉弄眼：“我說你們女生，晚上不回家，在這兒跟我們班長‘偶遇’呢？”
“誰跟他偶遇了！”林薇薇立刻反擊，“我們就是坐這兒歇會兒。”
“歇會兒？”江辰挑眉，目光在蘇念和陸星辭之間轉了個圈，“我怎麼看着像……”
“江辰。”陸星辭冷冷地開口，聲音裏帶着點警告的意味。
江辰識趣地閉了嘴，只是還在偷偷地笑。
蘇念覺得再待下去自己肯定要原地爆炸，趕緊拉着林薇薇站起來：“我們該回家了，拜拜。”
她說完，幾乎是落荒而逃，連頭都沒敢回。林薇薇被她拽着，還不忘回頭沖陸星辭他們揮了揮手，嘴裏小聲嘀咕：“跑那麼快幹嘛，我還沒問他要不要幫你補數學呢……”
“你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蘇念紅着臉低吼。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了，江辰看着她們的背影，用胳膊肘撞了撞陸星辭：“行啊你，星辭，這才開學第二天，就跟咱們班小美術生搭上了？”
陸星辭沒說話，只是拿起放在旁邊的校服外套，起身往校門口走。
“哎，你等等我啊，”江辰趕緊追上去，“我說真的，你今天幫她解圍，還特意寫便籤提醒她公式，可不是你的風格啊。早上被她潑了顏料都沒生氣，換作別人，你早翻白眼了……”
陸星辭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是淡淡地說：“她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就對人家不一樣啊？”江辰笑得更賊了，“我看你剛才看她的眼神都不對，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無聊。”陸星辭加快了腳步，校服外套的拉鏈被他拉得老高，幾乎遮住了半張臉。
江辰看着他耳根那抹藏不住的紅，笑得更大聲了：“哎，你臉紅什麼啊？被我說中了？”
夜風格外清爽，吹得路邊的梧桐葉沙沙作響。陸星辭沒再理江辰，只是腳步似乎更快了些，口袋裏的手不自覺地握緊——那裏還殘留着剛才寫便籤時，筆尖劃過紙張的觸感。
他想起自習課上，她低頭畫畫時認真的側臉，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的小扇子似的陰影；想起她被發現時，像受驚的小兔子一樣通紅的臉頰；還有她畫裏那個被自己點過的嘴角，後來被她悄悄補成了一個淺淺的笑。
指尖好像又碰到了畫紙的溫度，帶着點她身上淡淡的顏料香。
陸星辭的心跳忽然亂了節拍，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果然是燙的。
江辰還在旁邊喋喋不休，他卻一句都沒聽進去，腦子裏反復出現的，是她抱着速寫本逃跑時，那晃來晃去的馬尾辮。
校門口的路燈亮得很暖，把兩個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陸星辭抬頭看了一眼遠處，仿佛還能看到那個穿着藍白校服的纖細背影，正被她的閨蜜拉着，拐進街角的小巷。
他忽然覺得，這個夏天好像比往年更熱了些，連晚風都吹不散心裏那點莫名的躁動。
而被他惦記着的蘇念，此刻正坐在林薇薇的自行車後座上，手緊緊抓着書包帶。書包外側的口袋裏，速寫本的邊角硌着她的手心，像個藏不住的秘密。
“你說，陸星辭會不會真的……”林薇薇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對你有點意思啊？”
蘇念沒說話，只是把臉埋得更深了。晚風吹起她的頭發，帶着點甜絲絲的氣息，心裏那只亂撞的小兔子，好像又開始不安分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拐進小巷的瞬間，校門口那個清瘦的身影，也跟着頓了頓腳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