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李助理爲她安排的、位於津門市中心一家頂級酒店的房間,沈清辭依然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套房的奢華超出了她的想象,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卻冰冷而遙遠。柔軟的地毯,精致的擺設,空氣中彌漫着昂貴的香氛,一切都無可挑剔,卻讓她感到一種無所適從的疏離。這與她蘇州祖宅那帶着木頭清香和歲月痕跡的溫潤,截然不同。
她將那份協議放在客廳的茶幾上,自己則蜷縮在寬大的沙發裏,抱着膝蓋,望着窗外發呆。
衛凜。
她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那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太復雜了。他看起來那麼溫潤儒雅,談吐得體,甚至對她和蘇繡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他給出的條件優厚得不像話,幾乎是她絕望中能抓住的最好浮木。
可是,他提到的那幅《墨荷》。
沈清辭閉上眼,努力回憶。那是四年前,她剛滿十六歲,爲了籌集繡坊的運營資金,參加了一個由地方文化館組織的、規模不大的非遺展會。她帶去了幾幅作品,其中就有一幅尺幅不大的《墨荷》,用的是沈家獨特的“虛實針”結合“散套針”,力圖表現墨荷在雨中那種清冷孤傲、出淤泥而不染的神韻。
展會沒什麼影響力,參觀者寥寥,更別提引起什麼關注。她當時還有些失落,覺得自己的技藝不足以打動人心。
可衛凜,他怎麼會看到?而且記得如此清晰?他甚至能準確地說出作品名稱和年份。
一個掌控着龐大商業帝國的男人,會有閒情逸致去關注一個遙遠城市裏、微不足道的小型非遺展會嗎?這不合常理。
除非……他早就注意到了她?
這個念頭讓沈清辭脊背竄起一絲涼意。爲什麼?因爲她沈家傳人的身份?還是別的什麼?
她想起外界關於衛凜的傳聞。“佛面修羅”,表面溫文,內裏狠厲。他指間那串沉香佛珠,捻動時是那樣從容平和,可那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偶爾掠過的,真的是慈悲嗎?還是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光?
他像一尊被供奉在神龕裏的佛,寶相莊嚴,接受香火,可那垂眸俯視的視線裏,藏着的是普度衆生的願,還是不容忤逆的意志?
沈清辭打了個寒顫。
她起身,走到茶幾旁,再次拿起那份協議,逐字逐句地仔細閱讀。條款清晰,利益傾向明顯在她這邊,幾乎找不到任何陷阱。就連那每月三次的社交活動,也明確限定了是“配合展示蘇繡文化”,並未要求她做任何超出底線的事情。
可越是這樣“完美”,越是讓她不安。
這不像是一場商業合作,更像是一場……量身定制的圈養。
他用巨大的資源和安全感,爲她構築了一個華美的牢籠。而她需要付出的,是走進他的世界,在他的規則下,扮演他需要的角色。
“沈氏蘇繡傳承人”——這是她無法拒絕的身份,也是他用來束縛她的、最名正言順的理由。
她走到窗邊,指尖觸碰着冰冷的玻璃。樓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河,匯成一條光的河流,奔向未知的遠方。
她的未來,似乎也懸在了這未知之上。
接受,意味着在接下來的一千多個日夜裏,她將與那個深沉難測的男人產生緊密的、無法分割的關聯。她可以保住祖宅,可以心無旁騖地鑽研繡藝,傳承沈氏絕學。
拒絕?拒絕的後果是什麼?失去這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睜睜看着祖宅被推倒,繡坊消散,沈氏蘇繡在她這一代式微甚至斷絕?
母親臨終前的囑托言猶在耳,老藝人期盼的眼神歷歷在目。
她有的選嗎?
沈清辭緩緩抬起手,看着自己這雙因常年拈針引線而指尖帶着薄繭的手。這雙手,能繡出最精細繁復的花紋,能賦予絲線生命與靈魂,此刻,卻似乎握不住自己命運的絲線。
她想起衛凜最後說的話:“三天後,給我答復。”
三天。
七十二個小時的倒計時。
足夠她看清自己的內心,也足夠她……做出那個早已注定的決定。
只是,在點頭之前,那股縈繞在心頭的、對那個男人、對這段未知關系的寒意,始終無法驅散。
佛面修羅。
他展示給她的是那慈悲的“佛面”,而她未來要面對的,會不會是那冷酷的“修羅”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