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胭離去後,嶽池魚獨自出門,精心挑選了一批上乘精鐵。
她早已打聽清楚,那位活閻王劍術卓絕。
若想得他青睞,必須重拾荒廢已久的劍術。
既然先前承諾爲贈傘公子鑄劍,不妨順勢爲攝政王也鍛一柄。
只是對方的尺寸,她還沒個準數,還需設法打聽。
回到謝府,嶽池魚取出父親留下的長劍。
劍出鞘時寒光凜冽,映出她堅定的眉眼。
從晨曦初露到日暮西沉,她執劍的身影始終立在院中。
待到夕陽西斜,她終於收勢。
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般,拖着疲憊的身軀踏入浴房,溫熱的水漫過肩頭,她才緩緩舒出一口氣。
不料門扉忽被推開。
她渾身一僵,立即轉身攥緊浴巾:“謝南蕭!爲何不敲門?”
謝南蕭倚在門框上,俊臉沉鬱:“這是謝府,你是我妻子。我進自家浴房,何須敲門?”
嶽池魚忍着想暗殺他的沖動,盡量平穩道:“我要更衣,請你出去。”
謝南蕭心中鬱結。
自己的妻子連更衣都要避着他?莫非是他的魅力,真留不住她的心了?
他轉身走到屏風後,“收拾妥當,隨我去軍營。”
“爲何?”
“睿親王嫡子沈墨瀾要來點閱三軍。你嶽家舊部也在其列,你身爲嶽家唯一後人,理當到場恭迎。”
嶽池魚瞳孔驟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墨瀾?所以沈思玉也會到場?你要讓她檢閱我嶽家兵馬?”
謝南蕭面露不悅,“這又如何?沈家是君,巡營本是分內之事。思玉心系軍務,隨兄視察有何不可?”
嶽池魚看着他,血液都在這一刻凝住了,“謝南蕭!她哪裏懂閱兵?你分明是拿父兄用性命護下的兵馬供她取樂!我要帶他們走。”
“休想!嶽家軍馬已歸謝家統轄,不可能讓你帶走!”
“謝南蕭——你出爾反爾?”
嶽池魚氣得發抖,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男人。
“當初是你說,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帶嶽家舊部離開,我才奉上嶽家虎符。”
“可你如今,竟要拿曾隨我父親浴血沙場的老將們,去取悅討好沈思玉?”
她眼中盈滿痛楚:“謝南蕭!十三年情義!父親待你視如己出!你怎能薄情至此?!”
謝南蕭見她渾身發抖,緩步走來,蹲在她面前,一點一點擦掉她落下的眼淚。
然後,將她擁入懷中。
“小魚兒,你別把人想得太壞。思玉是來給你賠罪的......我想,你們妯娌或許能重歸於好,往後在府裏也多一個伴兒,不好嗎?”
他輕拍她的背,語氣溫柔。
“畜生。”
嶽池魚靠在他懷中,極輕地吐出兩個字。
還剩八日。
爹、娘......她快撐不下去了。
謝南蕭被罵得心頭火起,語氣轉冷:
“我知你不喜思玉,但此事由不得你任性。睿親王權勢滔天,有他們相助,謝家才能在朝堂更進一步。”
這些日夜,嶽池魚也曾設想若踏雪未死、若謝南蕭未背叛,她能否原諒他?
但此刻,她終於看清。
在他心中,權勢重於一切。
謝南蕭環住她的腰,聲音透着疲憊:
“如今朝廷正在遴選驃騎大將軍,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沈家手握兵部實權,若得他們支持,這個位置非我莫屬。”
“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待我當上大將軍,你便是尊貴的將軍夫人,再無人能橫在我們中間。”
就在這時,一束斜陽從窗櫺間漏進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嶽池魚臉上。
嶽池魚抬頭,迎着那束刺目的光,眼淚差點落下來。
他不能委屈謝家,不能委屈將士,不能委屈殺她至親的沈思玉。
便只能委屈他的結發妻子。
心口某處又被生生撕開,她的心很空很空,“我不去......”
謝南蕭語氣驟沉,“若你執意要鬧,便想想嶽老將軍的牌位,此刻供奉在何處......小魚兒,別叫我爲難。”
嶽池魚瞳孔劇烈收縮,像是凝視着從地獄爬出的惡鬼那樣瞪着他。
他竟拿父親靈位相要挾?!
可她如今一無所有,他們欺負她、踐踏她,就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我知道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血腥味。
*
來到軍營,謝南蕭忙着去前營接待沈墨瀾,留嶽池魚一人在營中。
經過西側的兵器庫時,無意間聽到牆角處幾個侍衛的議論。
有人壓低了聲音,卻止不住地興奮。
“你們剛都瞧見了吧?嶽家那幾個老將被揍了!一個個骨頭硬,現在還不是乖乖挨打!”
“誰打的?”
“還能有誰?二夫人唄!誰叫那幾個老東西不識抬舉,不肯下跪迎禮!”
“天呐!大夫人還在營裏呢,二夫人也太囂張了!少將軍豈會縱容......”
“你懂個屁!父承子繼,兄收弟妻,二夫人早就是咱們少將軍的了!等以後......嘿嘿,我們也跟着雞犬升天,可比跟着大夫人強多了!”
嶽池魚臉色瞬間慘白,攥着拳頭就往大營方向沖去。
營帳前,謝南蕭身邊的親衛攔住她。
“大夫人,二夫人正處理要事,您不便進去,請回吧。”
他們嘴上稱呼着‘夫人’、‘您’面上卻似笑非笑,帶着鄙夷和不屑。
嶽池魚渾身發顫,冷喝:“這裏是我嶽家舊部駐守的營地,輪不到你家主子做主,更輪不到你一個奴才來攔我!”
“滾開。”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沈思玉嬌縱的聲音,“讓她進來。”
侍衛們立馬收了手,嶽池魚推門進去。
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瞳孔驟縮——
父親當年帶出來的幾個老將,被粗繩捆着雙手,狼狽地跪成一排。
幾個沈家奴仆正對他們拳打腳踢。
老將們的臉上、身上滿是傷痕,卻咬着牙不肯哼一聲。
“住手!”嶽池魚嘶吼着沖上前,張開雙臂護住老將,“誰敢再動!”
見她擋在身前,老將們渾濁的眼睛瞬間紅了,“大小姐!您快走!別管我們!”
“怎麼樣?嫂嫂,看到這一幕,是不是快氣瘋了?”
沈思玉一身華服,踩着嶽父生前最愛的太師椅,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男人留不住,那畜生也死了,現在連你父親留下的這些老東西,都只能任我踐踏。嘖,知道爲什麼嗎?”
她起身逼近,繡鞋狠狠踩上嶽池魚護着老將的手背,狠狠碾磨。
“因爲我生來尊貴,而你——生來卑賤!所以你只配跪在我腳下,做一條連搖尾乞憐都無人理睬的野狗!”
鞋底重重施力,她笑得愈發張揚:“誰叫你沒靠山呢?夫兄心裏何曾有過你?你不過是他暖榻泄欲的玩意兒!你們嶽家滿門,注定要世世代代被我踩在腳下——就像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