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蓉一愣。
她擦了擦眼淚,有些茫然:“你說什麼?你不是過兒是誰?這眉眼,這長相,分明就是……”
“皮囊是。”楊過打斷她,“但這具皮囊裏的魂,不是。”
黃蓉皺眉。她博覽群書,奇門遁甲無所不通,但這等怪力亂神之說,還是讓她覺得荒謬。
“過兒,你是不是糊塗了?別編這種瞎話來騙我。”
“騙你?”楊過轉過身,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覺得,若是真正的楊過,會不在乎殺父之仇嗎?就算不在乎,他難道心中就沒一點芥蒂嗎?”
黃蓉怔住了。
這也是她一直以來的疑惑。
楊過竟然真能放下仇恨,而且還客觀點評楊康,這根本不正常。
而且楊過這幾日展現出來的,無論是見識、談吐,還是處理事情的手段,都透着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老練通透。
甚至有時候,他在看人時,那種眼神,仿佛是站在雲端俯瞰衆生,帶着一種看透世情的淡漠。
“那你是誰?”黃蓉下意識地問。
楊過走到火堆旁,坐下。
“我是誰不重要。”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重要的是,我不是真正的楊過。我對你,沒有那種血脈上的敬畏,也沒有倫理上的束縛。”
黃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夜風呼嘯。
“郭伯母,你信借屍還魂嗎?”
楊過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
“我不信。”黃蓉搖頭,“子不語怪力亂神。”
“我也不信。”楊過笑了,“直到這事兒發生在我身上。”
他抬起頭,目光深邃。
“真正的楊過,或許早就死在那個破窯洞裏了,凍死的,餓死的,誰知道呢。醒來後的這個‘楊過’,來自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黃蓉覺得自己在聽天書。
“那裏沒有武功,沒有大宋,也沒有蒙古。”楊過聲音平靜,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那裏的人能飛天遁地,日行千裏。那裏的人……不像這裏這麼講究規矩。”
他看着黃蓉,眼神灼熱。
“在那裏,喜歡一個人,無關年齡,無關身份。只要兩情相悅,便可在一起。”
“不喜歡,便可以離開,從此互不打擾!”
黃蓉聽得有些恍惚。
雖然理智告訴她這是胡扯,但看着楊過那雙眼睛,她竟然隱隱覺得,他說的是真的。
因爲這就能解釋他爲何如此特立獨行,爲何對禮法視若無睹,爲何……會對她這個“伯母”生出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你……”黃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問什麼。
“所以,郭伯母。”楊過扔掉樹枝,身體前傾,越過火堆,抓住了黃蓉的手。
這一次,黃蓉沒有躲。
“別拿我是楊康兒子這件事來壓我,也別拿倫理綱常來壓你自己。”
楊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這裏面裝的,是一個愛慕你的男人。”
“沒有什麼侄子,沒有什麼晚輩。”
“只有一個男人,想對一個女人好。”
黃蓉的手在顫抖。
她看着楊過,心亂如麻。
這番話太過驚世駭俗。
如果……如果他真的不是楊過……
那橫亙在兩人之間最大的那座大山,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不,不行,還有靖哥哥,靖哥哥待我那般好,我怎麼能做對不起他的事情。
黃蓉的手終究還是抽了回去。
動作並不快,甚至帶着幾分遲疑。
掌心的溫度驟然消失,夜風一吹,生出幾分涼意。黃蓉下意識地將雙手攏在袖中,手指緊緊絞在一起。
“你……你這番話,實在太過……太過……”
她連說了兩個“太過”,卻終究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荒謬?驚世駭俗?還是……如釋重負?
火堆噼啪作響,爆出一朵火花。
黃蓉身子微微一顫,目光有些遊離,不敢去看對面那雙灼灼的眼睛,只好盯着那跳動的火焰出神。
若是這皮囊下當真換了魂魄,那所謂的倫理大防,便真如過眼雲煙,算不得數了。可即便如此,她終究是郭靖的妻子。
想到“郭靖”二字,她心頭猛地一跳,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靖哥哥待她甚好,數十年如一日的敬重愛護。她怎能因爲眼前這個男子幾句離奇的鬼神之說,因爲這幾日來心中那點莫名悸動,就生出二心?
可楊過方才那句“只有一個男人,想對一個女人好”,卻像是一顆石子投入了她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蕩起的漣漪一圈圈擴散,怎麼也止不住。
這種直白霸道的傾慕,是她在郭靖身上從未體會過的。
郭靖的好,是細水長流,相敬如賓;而眼前這個“楊過”,卻像是一團火,燒得她心慌意亂。
“我……我腦子很亂。”
黃蓉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心頭漣漪,“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你……你容我再想想。”
她站起身來,步履竟有些踉蹌。她沒有看楊過,只是低着頭,匆匆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鬢發,像是要掩飾什麼。
“今夜……今夜太晚了,你也早些歇息。”
說完這句話,她便轉過身向着馬車走去。
楊過坐在原地,沒有起身,也沒有阻攔。
他看着黃蓉離去的背影,步伐有些凌亂,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笑容。
他拿起地上的樹枝,隨手將剛才畫的那個符號抹去。
“好。”
他對着那個背影,輕聲說了一個字。
“我不急。來日方長。”
黃蓉的腳步微微一頓,卻終究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步子,仿佛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