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窗簾被海風吹起,陽光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晚坐在病床邊,看着護士爲沈聿修更換輸液瓶。三天了,他的肺部感染終於開始好轉,但醫生仍不允許他下床活動。
"沈太太,您也該休息了。"護士小聲提醒,"您的黑眼圈很重。"
蘇晚勉強笑了笑。自從海底隧道事件後,她就沒睡過一個整覺。每當閉上眼睛,就會夢見沈聿修沉入黑暗海水的畫面,或是沈明遠那雙瘋狂的眼睛。
"我沒事。"她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鎖骨下方的疤痕。自從注射了基因幹擾器,這塊皮膚就失去了知覺,像一塊死肉貼在身上。
護士離開後,病房陷入靜謐,只有心電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滴"聲。沈聿修的手指突然動了動,輕輕勾住她的手腕。
"你又在自責。"他的聲音比昨天有力了些,卻仍帶着沙啞,"我看得出來。"
蘇晚抬頭,對上那雙她永遠讀不膩的眼睛。陽光透過他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商業晚宴上見到他時,也是被這雙眼睛吸引——那時她不知道其中藏着多少秘密。
"如果不是我執意去救你——"
"沈明遠早就計劃好了一切。"沈聿修打斷她,指腹輕輕撫過她手腕內側的淤青,"包括讓我'逃出來'引你上鉤。"
蘇晚望向窗外。港口方向,打撈隊仍在搜尋隧道廢墟。沈明遠的屍體至今未找到,只有那個染血的實驗服被沖上岸。警方傾向於他被洋流卷走,但她心底總有一絲不安。
"陸沉早上發來了初步分析報告。"她轉移話題,從包裏拿出平板,"Monitor的數據比我們想象的更龐大。沈明遠不僅在國內有實驗室,還在東南亞和東歐設立了研究基地。"
沈聿修試圖坐起來,卻引發一陣劇烈咳嗽。蘇晚連忙扶住他,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混着海水留下的鹹澀。這個曾經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男人,此刻脆弱得讓她心疼。
"最可怕的是這個。"她調出一份文件,"CR-709已經進化到4.0版本,可以通過空氣傳播。沈明遠在三個月前就開始秘密生產了。"
沈聿修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打算...?"
"上周曼谷有個國際反恐會議,十五國代表出席。"蘇晚點開一段模糊的監控視頻,"看到這個穿灰西裝的人了嗎?他攜帶的公文包裏檢測出CR-709氣溶膠痕跡。"
"上帝..."沈聿修閉上眼睛,"父親真的瘋了。"
蘇晚繼續滑動屏幕:"好消息是,我們在硬盤裏找到了這個。"一張老照片顯示出來——年輕的林菀站在實驗室門口,手裏拿着一個金屬盒。
"原始樣本!"沈聿修猛地睜大眼睛,"父親一直以爲它被銷毀了..."
"母親把它藏起來了。"蘇晚放大照片背景,"看這個門牌號——北郊植物園舊實驗室。那裏二十年前就廢棄了,但現在..."
她調出衛星地圖,顯示該區域最近有車輛頻繁出入。
沈聿修握緊她的手:"我們必須趕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它。"
"我已經讓陸沉去偵查了。"蘇晚收起平板,"現在,你需要休息。"
沈聿修卻沒有鬆開她的手。陽光在他眸中流轉,映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琥珀色。"晚晚,關於抑制劑..."他猶豫了一下,"你的能力...還剩下多少?"
蘇晚沉默片刻。自從隧道事件後,她的那種特殊感知確實減弱了很多,但偶爾仍會閃現——比如昨天,她準確預知了護士會打翻藥盤。
"足夠用。"她最終回答,"你呢?"
"清零了。"沈聿修苦笑,"就像回到了十五歲前,普通人的感覺...很奇怪。"
蘇晚突然俯身抱住他,將臉埋在他頸窩。沒有了CR-709的共鳴,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緒波動,但這種真實的體溫接觸反而更令人安心。
"我寧願你普通。"她悶聲說,"我們一起普通。"
沈聿修的手撫上她的後腦,指尖纏繞着她的發絲。就在這靜謐時刻,病房門突然被推開——蘇芮拄着拐杖站在門口,身旁是坐着輪椅的林姨。
"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蘇芮調皮地眨眨眼。
林姨的狀態比上次見面好多了,雖然眼神仍有些呆滯,但至少能認出人。她的目光落在蘇晚身上,嘴唇顫抖着:"晚晚...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媽媽了..."
蘇晚的眼眶瞬間溼潤。她蹲在林姨輪椅前,輕輕握住那雙布滿針痕的手:"林姨,您記得我媽媽在哪裏嗎?"
老人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菀菀...把東西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她艱難地抬起手,指向窗外,"太陽...月亮...交匯的地方..."
"植物園的天文台?"沈聿修猜測道。
林姨卻搖頭,突然抓住蘇晚的衣領,力道大得驚人:"小心...他還沒死...他從來...不會真正死去..."
一陣寒意順着蘇晚的脊背爬上來。她想起那個未找到的屍體,想起沈明遠臨死前詭異的笑容...
"林姨說的是沈明遠?"蘇芮不安地問。
老人沒有回答,眼神再次渙散,仿佛剛才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護士進來爲林姨注射鎮靜劑,推她回病房休息。
"陸沉半小時後到。"蘇芮等門關上後小聲說,"他發現了植物園實驗室的一些...奇怪東西。"
蘇晚和沈聿修交換了一個眼神。奇怪東西?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復雜。
"還有件事。"蘇芮猶豫了一下,"警方在打撈時發現了一條秘密通道...通向港口7號倉庫。那裏最近有人活動的痕跡。"
沈聿修突然咳嗽起來:"7號倉庫...是沈氏二十年前廢棄的貨運點。"他看向蘇晚,"離植物園只有兩公裏。"
一切線索都指向那個方向。蘇晚幫沈聿修擦去嘴角的水漬,注意到他的指尖微微發顫——藥物副作用還是傷勢惡化?醫生說過他的肺部積水很嚴重。
"我和陸沉去查看。"她堅定地說,"你需要休息。"
"不行!"沈聿修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險了。至少等我——"
"等你什麼?能下床走路?"蘇晚輕輕掙脫,"我們已經沒有CR-709保護了,但Monitor可能還有殘餘勢力。每耽擱一秒,風險就大一分。"
沈聿修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知道那不是身體的疼痛,而是無力保護她的挫敗感。最終,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至少帶上這個。"
他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型信號發射器:"遇到危險就按下它。我在警隊的朋友會立刻定位你的位置。"
蘇晚接過裝置,指尖擦過他的掌心。那種微妙的觸電感依然存在,即使沒有了基因共鳴。她忽然意識到,或許他們之間的聯系從來就不只是CR-709。
"六小時內回來。"她承諾道,"好好養傷,沈先生。"
沈聿修突然拉住她的衣領,將她拽向自己,在唇上印下一個帶着藥味的吻:"注意安全,沈太太。"
這一幕似曾相識——在他們還假裝是普通夫妻時,每次他出差前都會這樣告別。只是現在,所有的謊言與僞裝都已褪去,剩下的只有最本真的牽掛。
蘇芮在一旁誇張地捂住眼睛:"哎呀,我還是個孩子呢!"
笑聲沖淡了離別的沉重。蘇晚最後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沈聿修,陽光爲他鍍上一層金邊,像一幅珍貴的油畫。她要將這個畫面刻在腦海裏,作爲勇氣的源泉。
走廊上,陸沉已經等候多時。他穿着便裝,但腰間的槍套隱約可見。
"車在樓下。"他遞給她一個耳機,"實時通訊。沈少爺的警隊朋友會全程監控。"
電梯下行時,蘇晚突然問道:"林姨說的'奇怪東西'是什麼?"
陸沉的表情變得古怪:"到了你就知道了。有些事...親眼所見更有說服力。"
港口區的風比醫院更猛烈,帶着鹹腥的海水味。蘇晚拉緊外套,跟着陸沉走向植物園方向。隨着距離縮短,她鎖骨處的疤痕開始隱隱作痛——不是之前那種灼燒感,而是一種奇怪的...牽引感,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召喚她。
"就是那裏。"陸沉指向一片被藤蔓覆蓋的建築群,"舊實驗室在主樓地下。"
植物園早已荒廢,參天古樹與瘋狂生長的灌木構成了天然的掩護。他們小心地穿過鏽蝕的鐵門,每一步都驚起蟲鳥飛散。
主樓的門鎖被人爲破壞過。陸沉示意蘇晚後退,自己持槍率先進入。昏暗的走廊裏積滿灰塵,但地面上有新鮮的腳印。
"有人比我們先到。"蘇晚低聲道,疤痕的疼痛加劇了。
他們順着腳印來到地下室入口。門上的鎖同樣被撬開,裏面傳出微弱的藍光。陸沉比了個手勢,悄無聲息地推開門——
眼前的景象讓蘇晚的血液凝固。
地下室被改造成了一個簡陋的實驗室,中央是一個圓柱形培養艙,裏面漂浮着一個赤裸的人形。更可怕的是,那個人形有着和沈明遠一模一樣的臉!
"克隆體..."陸沉的聲音幹澀,"難怪林姨說他不會真正死去。"
蘇晚的疤痕突然劇痛,一股熟悉的感知力如潮水般涌來。她"看"到培養艙旁的操作台上,一個金屬盒正散發着強烈的情緒波動——原始樣本!
就在她邁步向前時,耳機裏突然傳來刺耳的警報聲:"蘇小姐!港口7號倉庫發生爆炸!檢測到CR-709氣溶膠泄漏!重復,立即撤離!"
陸沉臉色大變:"調虎離山!他們的目標一直是——"
"沈聿修!"蘇晚轉身就跑,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醫院就在港口附近,如果風向改變...
她沖出實驗室,疤痕的疼痛達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這不是普通的痛感,而是一種預警——沈聿修有危險!
植物園外,警笛聲由遠及近。蘇晚邊跑邊撥打醫院電話,卻無人接聽。恐懼如毒蛇般纏繞住她的喉嚨,直到她看到遠處醫院上空升起的黑煙。
"不...不..."她喃喃自語,攔下一輛警車,"去醫院!快!"
車子疾馳在沿海公路上。蘇晚緊握着那個信號發射器,突然意識到沈聿修可能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他給她這個不是爲植物園的危險準備,而是爲他自己...
醫院已陷入混亂,醫護人員和病人紛紛向外撤離。蘇晚逆流而上,沖向住院部。濃煙從三樓窗口涌出——正是沈聿修病房所在的樓層!
"沈聿修!"她的呼喊淹沒在警報聲中。
一個護士認出了她:"沈太太!沈先生被轉移到了地下室臨時病房!走這邊!"
穿過擁擠的走廊,下到地下室。這裏空氣渾濁但至少沒有煙霧。蘇晚推開標有"臨時ICU"的門,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如墜冰窟——
病床上空空如也,只有被割斷的束縛帶散落在地。監控設備被砸毀,窗外,一輛無牌黑色面包車正疾馳而去。
蘇晚雙腿發軟,扶住牆壁才沒有倒下。地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是沈聿修的婚戒,內側刻着的"晚晚"二字沾着新鮮的血跡。
耳機裏,陸沉的聲音斷斷續續:"蘇小姐...發現線索...沈少爺的病房監控...最後畫面..."
"是什麼?"她顫抖着問。
一陣靜電幹擾後,陸沉的聲音變得清晰而沉重:"一個穿白大褂的人...右手腕內側有'M'紋身...推走了沈少爺的病床。"
蘇晚的視線模糊了。她摸索着撿起婚戒,金屬的冰涼刺痛她的掌心。恍惚間,她仿佛又看到海底隧道裏沈聿修沉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眼。
但這次,沒有人會從水中浮出了。
窗外,夕陽西沉,最後一縷陽光照在她手中的金屬盒上——不知何時,她竟一直緊握着從植物園帶出來的原始樣本盒。盒蓋上刻着一行小字:
"給晚晚,當你準備好知道真相時。——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