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飛最害怕的事情,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流言如同潛伏在陰暗角落的苔蘚,在無人注意的時候悄然滋生,然後借着某些有心或無意的風,迅速蔓延開來。
起初只是秘書辦內部一些極其隱晦的試探和交換的眼神。
“誒,你們不覺得言飛最近有點不一樣嗎?”午休時分,李莉一邊攪拌着酸奶,一邊壓低聲音對旁邊的同事說道,“氣色好像沒以前好了,而且……他身上的信息素,總感覺混了點別的味道。”
“你也聞到了?”另一個Omega同事立刻湊近,眼裏閃爍着八卦的光芒,“我還以爲是我的錯覺!那味道……是不是有點像雪鬆?就是那種很冷冽的……”
“不會吧?雪鬆?那不是傅總……”李莉驚訝地捂住嘴,後面的話沒說出口,但彼此心照不宣。
“而且你們發現沒有,傅總最近對言飛好像也有點不一樣。前天我送文件進去,看到傅總居然把他自己沒喝完的咖啡直接遞給言飛了!”
“對對對!還有上次開會,言飛好像有點不舒服,傅總立刻就察覺了,還讓他坐下休息!”
這些細碎的、被放大解讀的細節,像一顆顆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蕩起越來越大的漣漪。沈言飛信息素那無法完全掩蓋的變化,成爲了所有猜測最有力的“證據”。
漸漸地,流言不再局限於秘書辦。它像病毒一樣,通過茶水間、走廊、電梯等各個非正式場合,滲透到了公司的其他部門。
“聽說了嗎?總裁辦那個沈秘書,就是長得挺清秀的那個Beta,好像把傅總拿下了!”
“真的假的?一個Beta?傅總不是一向對Omega都不假辭色的嗎?”
“所以才說手段高明啊!據說是在上次那個慈善晚宴上,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爬上了傅總的床……”
“我的天!平時看着挺安分守己的一個人,沒想到這麼有野心!”
“不然呢?一個Beta,憑什麼能留在傅總身邊當貼身秘書?還不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嘖嘖,真是人不可貌相。這下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這些充滿惡意和揣測的議論,有時會隱隱約約地飄進沈言飛的耳朵裏。每當這時,他都感覺像是有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心髒,帶來尖銳的疼痛和刺骨的寒意。
他想反駁,想大聲告訴所有人不是那樣的!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沒有爬床!
可話到嘴邊,卻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怎麼反駁呢?難道要說是因爲傅總被下藥,而他“恰好”出現,最終“半推半就”地發生了關系嗎?這聽起來更像是一個拙劣的借口,甚至可能將傅總被下藥的事情曝出來,引發更大的風波。
更重要的是,在他內心深處,始終盤踞着一個無法驅散的念頭:無論原因如何,他最終確實和傅晏辭發生了關系,並且因此“如願”結婚。從結果來看,他和那些人口中“爬床”的人,又有什麼本質區別呢?
這種深刻的自我懷疑和負罪感,像沉重的枷鎖,讓他無法理直氣壯地爲自己辯解。
他開始下意識地逃避人群,盡量避免在休息時間去茶水間,午餐也常常以叫外賣或者在工位隨便解決爲由,婉拒同事的邀約。他變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幾乎不與其他任何人多說一句話。
然而,他的退讓和沉默,在旁人眼中,卻被解讀成了心虛和默認。
流言因此愈發甚囂塵上,甚至開始出現一些不堪入目的細節描述。某些曾經對傅晏辭抱有幻想的Omega,看他的眼神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嫉妒和鄙夷;一些平日裏還算友善的同事,態度也變得疏離和微妙;更有甚者,會在交接工作時,故意流露出幾分輕慢。
“沈秘書,這份報表‘麻煩’您盡快核對一下,傅總那邊‘急着’要呢。”那刻意加重的語氣,仿佛在暗示他如今地位的“特殊”。
沈言飛只能接過文件,低聲道:“好的,我會盡快。”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只被孤立在孤島上的困獸,四周是洶涌的、充滿惡意的海水,無處可逃。
工作的壓力,流言的侵蝕,加上內心深處對自己的譴責,幾座大山同時壓在他的身上。他開始失眠,食欲也變得越來越差。原本就清瘦的身形,肉眼可見地又單薄了一圈,臉色也總是帶着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
這天下午,傅晏辭讓他送一杯咖啡進去。
沈言飛端着咖啡,走向總裁辦公室。或許是昨晚又沒睡好,或許是精神壓力太大,他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腳步有些虛浮。
就在他準備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隔壁助理室的門開了,兩個女職員走了出來,看到沈言飛,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竊竊私語聲雖然壓低,卻依舊清晰地鑽入了他的耳膜。
“看吧,又進去了……”
“真是形影不離啊,這才半天沒見吧?”
“人家現在身份不一樣了,可是‘傅總的人’……”
沈言飛的手猛地一抖,滾燙的咖啡瞬間潑濺出來,燙紅了他虎口處的一小片皮膚,劇烈的刺痛感傳來。
他悶哼一聲,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有讓杯子脫手。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眼眶裏涌上的酸澀和屈辱,推門走進了辦公室。
傅晏辭正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背對着他。
沈言飛將咖啡杯輕輕放在桌上,燙傷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一聲未吭,只想盡快離開。
“嗯,我知道了,後續事宜你跟進。”傅晏辭掛斷電話,轉過身,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沈言飛,卻在他蒼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停頓了一下。
“手怎麼了?”他眉頭微蹙。
“沒事,不小心燙了一下。”沈言飛快地地將手背到身後,垂下眼睫,“傅總,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傅晏辭深邃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那雙銳利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沈言飛感覺自己的所有僞裝在那目光下都無所遁形,他幾乎要承受不住。
就在他以爲傅晏辭會追問什麼的時候,傅晏辭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重新拿起了一份文件。
沈言飛如蒙大赦,立刻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辦公室。
門關上的瞬間,傅晏辭抬起頭,看向那扇緊閉的門板,眸色深沉。他並非對公司的流言蜚語一無所知,只是在他看來,這種無稽之談根本不值得浪費精力去理會,清者自清。而且,他潛意識裏,或許也並不排斥別人將沈言飛與他綁定在一起。
但他似乎低估了這些流言對沈言飛的影響。
那個總是將情緒隱藏得很好、努力維持着專業形象的小秘書,最近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晚上回到家,餐桌上依舊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沉默得令人壓抑。
沈言飛幾乎沒動幾下筷子,碗裏的米飯還剩下一大半。他實在沒什麼胃口,胸口像是堵着一團棉花,咽不下任何東西。
“不合胃口?”傅晏辭放下筷子,看着他。
“沒有,”沈言飛連忙搖頭,拿起勺子勉強舀了一勺湯,“只是……不太餓。”
傅晏辭看着他機械地喝着湯,那副食不知味、魂不守舍的樣子,讓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緊。他想起白天沈言飛被燙傷的手,以及他眼底那無法完全掩飾的疲憊和……委屈?
一種陌生的、類似於煩躁的情緒,在他心頭掠過。
他習慣於掌控一切,包括他身邊的人和事。沈言飛如今是他的合法配偶,在他的羽翼之下,卻顯然正在被一些他未曾重視的瑣事所困擾。這讓他感到有些不悅,既是對那些傳播流言的人,也是對沈言飛此刻表現出來的脆弱。
但他並不擅長處理這種細膩的情感問題。在他看來,沈言飛既然選擇隱忍,那他尊重他的選擇。或許,他覺得這只是時間問題,等流言自然平息就好。
然而,他低估了壓垮駱駝的,往往就是最後一根稻草。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沈言飛感覺尤其不適。持續的失眠和糟糕的食欲已經耗盡了他的精力,他感到小腹隱隱作痛,頭暈目眩的感覺也比以往更強烈。
但他還是強撐着起了床,準備去公司。今天上午有一個重要的部門聯席會議,他需要提前準備好所有資料。
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得像紙,眼底有着明顯的青黑。
他深吸一口氣,給自己打氣:再堅持一下,沈言飛,你不能倒下。
到達公司,他像往常一樣,先整理好會議所需的文件,然後提前來到會議室進行布置。同事們陸陸續續地進來,投向他的目光各異,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飾的輕蔑。
會議開始後,傅晏辭端坐在主位,聽着各部門主管的匯報,偶爾提出一兩個一針見血的問題。沈言飛坐在他側後方的記錄位上,努力集中精神,快速記錄着會議要點。
然而,那股熟悉的眩暈感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烈。眼前的文字開始變得模糊,耳邊嗡嗡作響,同事們討論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小腹的墜痛也一陣緊過一陣,冷汗逐漸浸溼了他內裏的襯衫。
他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試圖用疼痛來保持清醒。
就在這時,市場部的一位Omega經理,一位向來以苛刻和勢利出名的女高管,在匯報結束後,目光似笑非笑地掃過沈言飛,意有所指地說道:“傅總,關於下一季度的推廣資源分配,我們市場部肯定會全力以赴。不過,也希望公司能在資源傾斜上,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避免因爲一些……嗯,非專業因素的影響。”
她的話音落下,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都聚焦到了臉色慘白的沈言飛身上。
那目光如同無數根細密的針,扎得他體無完膚。
“非專業因素”……她在指什麼,不言而喻。
巨大的屈辱和無力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想站起來反駁,想爲自己討回一點尊嚴,可是身體裏最後一絲力氣仿佛也被抽空了。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視野開始天旋地轉,傅晏辭轉過頭來看向他的、帶着一絲詢問的冷峻面容,在他眼中變得模糊而扭曲。
黑暗如同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聽到了一聲壓抑的驚呼,似乎……還有椅子被猛地推開時,發出的刺耳摩擦聲。
然後,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