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像是割肉般,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打開,數出二十枚銅錢,塞到周燃手裏,語氣嚴肅地叮囑:“這是來回的車錢!收好了,可別丟了!要是敢亂花,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她找了個布袋子,把蛇放進去。
又飛快地包了兩個雜糧餅,塞進周燃懷裏,“中午飯!鎮上東西貴,可別瞎買!”
緊接着,她壓低聲音,臉上露出一種精明的神色,湊到周燃耳邊,幾乎是耳提面命:“大牛,我可告訴你,現在蛇少,這兩條品相不錯,至少得賣這個數——”她伸出七根手指,“七錢銀子!聽見沒?最少七錢!可別再像上回賣山雞那樣,被那些黑心肝的販子三言兩語就給糊弄了!機靈點,多問幾家!要是賣虧了,回來有你好果子吃!”
周燃握着那二十文還帶着體溫的銅錢,心裏有些復雜,只是悶悶地點頭:“嗯,曉得了。”
周巧兒興奮地應了一聲,拉着周燃的袖子就往外走。
她把周燃帶到村口一棵大槐樹下,那裏果然停着一輛破舊的驢車,趕車的李伯正蹲在旁邊抽煙。
“李伯!我哥腿腳不利索,搭您的車去鎮上!”周巧兒嗓門清亮。
李伯抬起頭,看了看周燃和他拎着的布袋子,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是大牛啊,行,上來吧。哎,巧兒,你不去?”
“我還得放牛呢!哥,我走啦!”周巧兒說完,像只小鹿似的,牽着自家老牛蹦蹦跳跳地往山裏跑了。
周燃看着那驢車。
車上已經坐了幾個人,幾乎都是挎着籃子、準備去鎮上賣雞蛋或山貨的婦人,還有兩個半大的孩子。
若是原身周大牛,肯定舍不得花這幾文錢,寧願瘸着腿走那一個半時辰的山路。
但周燃可受不了這個罪,他二話沒說,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撐着車板,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
他這高大壯實的身板一坐上去,破舊的驢車明顯地向下一沉,發出“嘎吱”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
身後立刻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哧哧”笑聲,是車上那幾個婦人和小孩子,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一個快人快語的嬸子笑道:“哎呦,周大牛,你這分量可不輕啊,咱這老夥計今天可得多費把子力氣了!”她指的是前面那頭瘦驢。
另一個婦人接話,帶着點調侃:“大牛,這是發財了?都坐上驢車了?往常不都是甩着兩條腿跑得比驢還快嘛!”
周燃臉上有些掛不住,好在原身皮膚黑,也看不出臉紅。
他只能學着原主的樣子,憨憨地笑了笑,也不答話,把身子往角落裏縮了縮,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目光投向遠處蜿蜒的土路。
李伯吆喝一聲,甩了下鞭子,在空中劃了個聲響。
毛驢不情不願地邁開步子,車輪“咕嚕咕嚕”地轉動起來。
載着一車喧鬧和心思各異的乘客,晃晃悠悠地朝着永昌縣鎮的方向行去。
周燃摸了摸懷裏那個小心藏好的、裝着原身積蓄的布包,心中對這次的鎮上之行,充滿了期待和盤算。
驢車晃晃悠悠,將近中午時分,終於抵達了永昌縣鎮。
相較於小河村的閉塞與沉寂,鎮上的喧囂與活力撲面而來,讓周燃精神一振。
他謝過李伯,問清楚了回程的時間。
拎着裝蛇的布袋子,拄着木棍,並不急着去找買主,而是決定先好好看看這個他將要生存的世界。
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不算寬闊,但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
空氣中混雜着各種氣味:剛出籠的肉包子香、酒肆裏飄出的酒氣、藥材鋪的苦澀、騾馬市的腥臊,還有行人身上淡淡的汗味,共同構成了一幅生動的市井畫卷。
他的目光貪婪地掃過一個個招牌和門臉:有門口掛着“酒”字旗幡、人聲鼎沸的酒肆;有沿河而建、苦力們扛着大包小包上下忙碌的碼頭;有門口掛着布簾、隱約透出水汽的澡堂子——這讓他腳步頓了頓,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強迫自己移開視線;還有掛着不同標識的騾馬行、傳出織機咔噠聲的紡織坊、飄着木屑清香的木器作坊、叮當作響火星四濺的鐵匠鋪、陳列着精美繡品的繡坊,以及那門庭略顯冷清、卻自有一股威嚴的金銀鋪子。
他走着走着來到了碼頭。看來這個鎮還不錯嘛。還有碼頭。
碼頭可是力量的角鬥場。
赤裸着上身的腳夫們喊着號子,扛着比人還高的麻袋包,踏着顫悠悠的跳板,在船只和岸垛之間穿梭。
汗水在他們古銅色的背脊上匯成小溪,肌肉賁張,充滿了原始的力與美。
一個穿着短褂、像是工頭模樣的漢子,正拿着竹牌大聲吆喝分配活計。
他一眼就瞥見了人高馬大、雖然瘸着腿但一身腱子肉輪廓分明的周燃,眼睛一亮,主動湊過來:
“嘿!大個子!找活幹?看你這一身力氣,不來碼頭可惜了!瞧見沒?”
他指着旁邊堆成小山的麻袋,“那種大包,扛一包,從這個船到那個倉庫,四十文!現結!幹多少拿多少,絕不拖欠!怎麼樣,試試?”
周燃看着那沉甸甸的麻包,又看看自己還隱隱作痛的腿,苦笑一下,搖了搖頭,用粗嘎的嗓子回道:“謝了大哥,我這腿腳不利索,怕是幹不了這快活。我先看看。”
工頭惋惜地咂咂嘴:“可惜了這身板!行!我姓王,他們都叫我王驢子。等你腿好了想來,隨時找我!”
離開喧囂的碼頭,周燃又踱到了鐵匠鋪前。
爐火正旺,熱浪撲面。
一個精赤着上身、皮膚被火光映成古銅色的老師傅,正帶着個半大小子徒弟,掄着大錘,有節奏地敲打着一塊燒紅的鐵條,火星四濺。
叮叮當當的聲響,帶着一種獨特的力量感和韻律。
老師傅停下錘子,用搭在肩上的破布擦了把汗,打量了一下周燃,聲音洪亮:“後生,找活?我這兒缺個有力氣拉風箱、掄大錘的學徒。包吃住,一個月八百文,月尾結錢。每月準你歇兩天。你這身板,倒是塊打鐵的好料!”
一個月八百文,在這時代聽起來似乎溫飽不愁,但周燃心裏快速盤算了一下,這點錢也就剛夠原主家勉強糊口,想改善生活、實現他“洗澡自由”的夢想,簡直是天方夜譚。
而且,打鐵固然穩定,卻幾乎綁死了他所有時間和可能性。
他再次露出憨厚又帶着點爲難的表情:“老師傅,多謝看得起。我這腿傷着了,使不上大力氣,得再養養。容我考慮考慮。”
老師傅也是個爽快人,揮揮手:“行,想通了再來!”
逛了一圈,心裏對鎮上的用工情況和物價有了個大概了解後,周燃終於走向了他的目標——鎮上那家最大的“悅來酒肆”。
酒肆門口掛着幌子,正是飯點,裏面人聲鼎沸,香氣誘人。
他深吸一口氣,拄着棍走進去,直接找到櫃台後撥拉着算盤的掌櫃。
“掌櫃的,收山貨嗎?剛開的春蛇,肥得很。”周燃把布袋子放在櫃台一角,微微打開口子。
掌櫃是個留着山羊胡的精瘦中年人,他瞥了一眼袋子裏那兩條粗壯的蛇,眼睛眯了眯,伸出幹瘦的手指扒拉了一下,慢悠悠地道:“嗯,是開春蛇,還算新鮮。不過嘛,這玩意兒也就是嚐個鮮,不值什麼錢。給你個實在價,五錢銀子,兩條我都要了。”
周燃心裏冷笑,想起王氏叮囑的“七錢”,知道這掌櫃在壓價。他臉上卻露出點爲難:“掌櫃的,您這價……太低了吧?我娘說了,這品相,少於十錢銀子不能賣。我跑了十幾裏山路才弄來的,您再看看,多肥。”
掌櫃的捋了捋胡子,搖頭:“十錢?小夥子,你這價喊得可沒邊了。六錢,最多六錢!”
周燃作勢要收起袋子:“那算了,我再去別家問問。碼頭那邊幾位大哥還說想嚐嚐鮮呢。”
“哎哎,別急嘛!”掌櫃的見他真要走,連忙叫住,臉上堆起生意人的笑,“看你小夥子實在,這樣,九錢!九錢銀子,這真是最高價了!你這蛇是不錯,可我們也要擔風險處理不是?”
周燃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假裝猶豫了一下,最終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成!九錢就九錢!不過掌櫃的,您得給現銀!”
“好好好,現銀就現銀!”掌櫃的爽快地從錢櫃裏稱出九錢碎銀子,用戥子仔細稱過,遞給周燃。
臉上堆着笑:“小夥子,是個實誠人。下次再得了什麼新鮮山貨,野雞、兔子、山菌子,盡管往我這兒送!價格絕對公道,包你滿意!”
周燃接過那沉甸甸的、帶着金屬涼意的銀子,心裏踏實了不少。
這比他預想的還多了一錢。
他學着原主的樣子,憨厚地點點頭:“成,謝掌櫃的。有了好貨,我還來找您。”
他心裏清楚,這掌櫃的話信一半就好,但確實是個穩定的出貨渠道。
他小心地把銀子揣進懷裏最貼身的地方。
揣好銀子,周燃感覺腰杆都挺直了些。
他拄着棍,走出喧鬧的酒肆,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現在懷揣“巨款”,又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各式各樣的店鋪。第一個念頭,就是去實現他穿越以來最強烈的渴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