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耳釘冰冷的觸感,如同一條毒蛇,纏繞在林序的心頭。
懷疑的種子早已破土而出,此刻更是長成了參天的毒藤,將他對陸知遙殘存的一絲信任絞殺殆盡。證據似乎就握在他的手中——那枚與陸知遙日常佩戴幾乎一模一樣的耳釘,來自凶手與他搏鬥的現場。
是她嗎?那個擁有清澈眼眸、分析案情時閃爍着智慧光芒的側寫師,竟是冷血凶手的同謀?甚至……可能就是幕後主使?
這個念頭讓林序感到一陣生理性的反胃和徹骨的寒意。但理性(或者說,是無數次循環磨礪出的、摒棄了情感的冷酷)告訴他,在排除所有不可能之後,剩下的無論多麼難以置信,都可能是真相。
他不能再被動等待,不能再僅僅滿足於搜集碎片化的情報。他需要一個決定性的突破,一個能迫使隱藏在暗處的對手,尤其是陸知遙,露出馬腳的計劃。
一個危險而大膽的想法,在他腦中逐漸成型——“引蛇出洞”。
他要利用下一次循環,制造一個陸知遙無法忽視、必須親自介入的“危機”,觀察她的反應,測試她的立場。
計劃的核心,在於那枚耳釘。
在新的循環中,林序沒有立刻去找陸知遙。他先是像往常一樣工作,但暗中開始準備。他需要選擇一個合適的地點,一個既能制造緊張氛圍,又相對可控,便於他觀察和應對意外的場所。
他選擇了市博物館正在舉辦的一個關於“古代符號與神秘主義”的特展。那個Ψ符號的學術參考資料就出自這裏,選擇此地,更能給陸知遙一種“線索關聯”的心理暗示。
接着,他精心設計了一條信息。他用一個無法追蹤的臨時號碼,將特展中一張包含類似Ψ符號的展品圖片,連同那枚珍珠耳釘的特寫照片,一起發給了陸知遙。附言只有簡短的一句:
【我知道“門徒”。今天下午四點,博物館特展廳,想知道循環的真相,就一個人來。】
信息故意含糊其辭,提及了從周教授那裏聽來的“門徒”一詞,拋出了“循環真相”這個對陸知遙而言可能極具誘惑力的誘餌,並用耳釘圖片進行無聲的威脅和暗示。他賭的是,如果陸知遙與此事有關,她絕不會對此坐視不理。
發送信息的時間,他定在了本次循環的第七天,下午三點。他需要給自己留出足夠的時間提前到場布置,也給陸知遙留下反應和趕路的時間。
下午三點半,林序提前抵達博物館。他買票進入特展廳,裏面光線幽暗,參觀者寥寥。他裝作普通遊客,卻暗中熟悉着展廳的每一個出口、監控攝像頭的位置,以及可以藏身或用於突然現身的角落。他選擇了一個靠近展廳中心、展品較爲密集的區域作爲“會面”地點,這裏視野相對開闊,但又有足夠的遮蔽物。
他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速,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這不僅是一次試探,更可能是一次直接的危險對抗。他不知道陸知遙會帶來什麼,是坦誠,是謊言,還是……更致命的殺機。
時間一分一秒地逼近四點。
林序隱藏在一條展示古希臘銘文石碑的廊柱後面,目光緊緊鎖定着展廳的入口。空氣中彌漫着陳年木料、紙張和塵埃混合的氣息,寂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三點五十八分。
三點五十九分。
四點整。
入口處光線一暗,一個熟悉的身影準時出現。
是陸知遙。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風衣,襯得身形愈發纖細。臉上似乎帶着一絲匆忙趕路的痕跡,眼神銳利地掃視着整個展廳,帶着戒備,也帶着一種探究的好奇。她是一個人來的,至少明面上是。
林序屏住呼吸,沒有立刻現身。他需要再觀察一下。
陸知遙在入口處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適應展廳內昏暗的光線,也像是在確認有沒有埋伏。然後,她開始緩慢地移動,目光逐一掠過那些展示着古老符號的展櫃,腳步輕盈,如同漫步在知識的殿堂,但緊繃的肩膀暴露了她內心的警惕。
她逐漸靠近了林序預設的區域。
就是現在。
林序從廊柱後緩緩走了出來,擋在了她的面前。
兩人相距不過五米,在幽暗的光線下,彼此的表情都有些模糊不清。
“林醫生?”陸知遙停下腳步,臉上適當地露出一絲“驚訝”,“是你發的信息?‘門徒’?循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耳釘……”她的目光落在林序手中捏着的那枚珍珠耳釘上,瞳孔似乎微微收縮了一下。
她的反應很“正常”,符合一個收到詭異信息後前來探查真相的側寫師的身份。但林序沒有放過她眼神中那一閃而過的細微變化。
“陸醫生,明人不說暗話。”林序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着不容置疑的質問,“這枚耳釘,是在‘那個人’襲擊我的現場找到的。而你,恰好有一對一模一樣的。你桌上又恰好出現了那個符號……你能解釋一下嗎?”
他直接攤牌了,目光如炬,死死鎖定着陸知遙的臉。
陸知遙沉默了。她靜靜地看着林序,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耳釘,臉上的“驚訝”和“困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的、林序看不懂的神情。有凝重,有一絲……了然的悲哀?
“林序,”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力量,“你相信我嗎?”
這句話如同重錘,敲在林序的心上。相信?在經歷了無數次背叛(來自命運)和眼前這看似鐵證的物證之後,他還能相信誰?
“我只相信證據。”林序硬起心腸,向前逼近一步,“告訴我,你和‘門徒’是什麼關系?那個手腕上有Ψ紋身的人,是誰?!”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小心!”
陸知遙突然臉色劇變,猛地朝林序撲了過來!她的動作快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文弱的側寫師!
林序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覺一股大力從側面傳來,將他狠狠撞向一旁!
“砰!!”
一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聲響起!
林序踉蹌幾步摔倒在地,愕然回頭。
只見陸知遙擋在了他剛才站立的位置,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一把造型怪異、閃爍着寒光的短刀,從她背後的肩胛骨下方透體而出,鋒利的刀尖沾着刺目的猩紅,在她米色的風衣上迅速暈開一大片深色的痕跡。
在她身後,不知何時,如同鬼魅般出現了一個穿着黑色沖鋒衣、戴着兜帽的身影!那個林序在無數次循環中見過的、手腕上有着暗紅Ψ紋身的凶手,竟然也出現在了這裏!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陸知遙軟軟地向下倒去,鮮血從她的嘴角溢出,她看着林序,眼神復雜難明,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無力地張了張嘴。
凶手一擊得手,毫不戀戰,猛地抽出短刀,看都沒看倒在地上的陸知遙和林序一眼,身形如同鬼影般向後急退,迅速消失在展廳深處錯綜復雜的展櫃陰影之中。
博物館的警報器後知後覺地淒厲響起,打破了死寂。
林序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倒在自己身前、氣息迅速萎靡下去的陸知遙,大腦一片空白。
她……救了他?
爲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那枚耳釘……難道真的是巧合?那個符號也只是學術研究?她與凶手並非同謀,甚至……也是凶手的目標之一?
巨大的困惑、愧疚和更深的迷霧,如同海嘯般將他吞沒。他看着陸知遙逐漸失去神采的眼睛,那雙曾經清澈銳利、幫他分析案情的眼睛,此刻正倒映着他茫然無措的臉。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想要呼喊救命,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意識被周圍逐漸響起的嘈雜人聲和警報聲淹沒的前一秒,他仿佛聽到陸知遙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在他耳邊留下幾個破碎而模糊的音節:
“小心……身……邊……”
黑暗再次降臨。
但這一次,帶來的不是循環重置的解脫,而是墜入更深淵的冰冷與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