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期而至。
但這一次，感覺截然不同。
不再是那種被瞬間掐斷意識的幹脆利落，而是仿佛墜入了一個粘稠、混亂的旋渦。無數破碎的畫面、扭曲的聲音、尖銳的痛楚如同玻璃碎片，在他即將消散的意識中瘋狂沖撞。
陸知遙染血的臉、凶手冰冷的眼神、博物館警報刺耳的嘶鳴、珍珠耳釘溫潤的光澤、還有……一些完全陌生的、仿佛蒙着厚重灰塵的記憶殘影……
他在下墜，不斷下墜，仿佛沒有盡頭。
然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破水而出的溺水者，胸膛劇烈起伏，再次從休息室的床上彈坐起來。
冷汗瞬間浸透了病號服，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他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後背——沒有傷口，沒有血跡。但是，陸知遙爲他擋刀那一刻，那利刃穿透身體的沉悶聲響，那鮮血灼熱粘稠的觸感，卻無比真實地烙印在他的神經末梢。
她還活着嗎？
這個念頭如同毒刺，狠狠扎進他的腦海。
林序強迫自己冷靜，他需要立刻確認兩件事：第一，循環是否重置；第二，陸知遙的安危。
他跌跌撞撞地沖下床，一把抓過桌上的手機。屏幕亮起，顯示的日期和時間，讓他瞳孔猛地一縮——
【4月11日，上午8:15】
不是4月12日！也不是他“死亡”時的下午！
循環的時間點……提前了！不再是固定的第七天醒來，而是跳回到了更早的時間！
是因爲陸知遙的介入？因爲她替他承受了本該致命的攻擊，導致循環的“規則”被某種程度地幹擾了？
這個發現讓林序心頭狂震。循環並非不可撼動！它存在着變量，存在着可以被打破的節點！
他立刻撥打陸知遙的電話。手指因爲緊張而微微顫抖。
“嘟……嘟……”
忙音。漫長的等待後，自動轉入了語音信箱。
他不死心，又連續撥了幾次，結果依舊。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髒。他立刻沖出休息室，幾乎是用跑的，沖向陸知遙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緊閉着。他用力敲門，裏面沒有任何回應。隔壁辦公室的同事被驚動，探出頭來。
“找陸醫生？她好像請假了，今天沒來。”
“請假？”林序的心沉了下去，“什麼時候請的？爲什麼？”
“不清楚，好像是昨天下午臨時請的，說是有急事。”同事搖搖頭，關上了門。
昨天下午……那正是他給陸知遙發送神秘信息之後不久！她是因爲要去博物館見他而請假？還是……因爲受了重傷無法上班？
循環重置了，但陸知遙卻沒有“恢復”？她是否還帶着那致命的傷口，躺在某個不爲人知的地方？或者……更糟？
巨大的焦慮和負罪感啃噬着林序。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休息室，關上門，背靠着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上。
混亂的思緒中，那些在“死亡”瞬間涌入的、陌生的記憶碎片，再次浮現出來。它們模糊、跳躍，如同浸了水的膠片，卻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碎片一： 刺眼的無影燈，不是手術室那種，而是某種……實驗室的燈光？他被束縛在冰冷的金屬椅上，手腕上傳來灼燒般的劇痛，那個暗紅色的Ψ紋身，正被某種工具烙印在他的皮膚上！一個冷漠的、電子合成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自願加入‘門徒’，成爲觀察者……”
碎片二： 陸知遙的臉，比現在更顯青澀，卻帶着絕望的淚水。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哭喊着：“林序！不要！不要答應他們！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 而他，輕輕推開了她的手，眼神決絕而悲哀：“沒有別的辦法了，知遙。這是唯一能救你的方式……”
碎片三： 一份泛着微光的、材質奇特的契約懸浮在空中，上面布滿了流動的、如同活物的奇異文字。他的手指，正緩緩伸向契約下方的籤名處……背景裏，似乎有無數個透明的、如同培養艙一樣的容器，裏面隱約可見模糊的人形……
這些碎片化的畫面，讓林序頭痛欲裂，卻又無法抑制地去追尋。
觀察者？契約？救陸知遙？
難道……他不是無辜的受害者？他曾經是“門徒”的一員？甚至可能是……自願加入的？而這個無盡的死亡循環，就是他爲了拯救陸知遙，所付出的代價？那份被遺忘的“契約”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收到了一條新的短信。
發件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內容只有簡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話：
【觀察者7號，契約尚未完成。清除程序因變量‘陸’介入已修正。下一次，她將同你一並被重置。】
林序握着手機，如同握着一塊寒冰，刺骨的冷意從指尖瞬間蔓延至全身。
觀察者7號……這是在叫他？清除程序……是指每一次的謀殺？變量“陸”……是陸知遙！因爲她救了他，幹擾了循環，所以觸發了“修正”？下一次，連她也要被“清除”？
這不再是簡單的追殺，這是一個冰冷、殘酷、有着自身運行規則的系統！而他，似乎曾是這系統的一部分！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那張熟悉的臉，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眼底深處，似乎隱藏着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與那個凶手同源的冰冷。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腕，皮膚光潔，沒有任何紋身。但記憶中那被烙印的灼痛感，卻無比真實。
那些破碎的記憶，這條來自“門徒”的冰冷信息，像一塊塊拼圖，正在拼湊出一個截然不同的、令他恐懼的真相。
林序的嘴唇翕動，對着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發出了帶着顫抖和無盡困惑的低語：
“我……到底是誰？”
“我曾經……承諾過什麼？”
休息室內，一片死寂。只有手機上那條來自未知深淵的信息，在屏幕上散發着幽幽的、不祥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