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爬行。
趙偉離開烈士陵園後,並沒有走遠。他將車停在陵園外一條僻靜的林蔭道旁,車窗降下一道縫隙,冰冷的空氣滲進來,稍微驅散了一些頭腦裏的混沌。
他死死盯着陵園入口的方向,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方向盤。加密手機就放在副駕駛座上,屏幕漆黑,沉默得像一塊冰冷的墓碑。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瘋狂滋長,纏繞得他幾乎窒息。邱志遠可能還活着?這個念頭本身就像天方夜譚,可那該死的DNA比對結果,還有墓穴周圍那些細微卻刺眼的不自然痕跡,又像毒蛇一樣啃噬着他的理智。
如果墓是空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
天色漸漸暗沉,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被灰藍色的暮靄吞噬。路燈次第亮起,在溼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黃的光暈。陵園到了閉園時間,管理員巡查一圈後,鎖上了大門,小屋的燈光也熄滅了。
夜,徹底降臨。
車裏的空氣冰冷徹骨。趙偉裹緊了外套,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個方向。
幾個小時過去了,加密手機依舊沉默。
就在他幾乎要懷疑那個線人是否失手,或者自己這個決定是否太過瘋狂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發出極輕微的震動。
是一個加密信息,只有一個字:“安。”
這是事先約定好的信號,代表“安全,無人察覺”。
趙偉猛地坐直身體,心髒狂跳起來。他迅速拿起手機,撥了回去。
電話幾乎是被立刻接起的,但那邊沒有任何寒暄,只有一個壓抑着的、帶着明顯震驚和困惑的粗重呼吸聲,背景是呼嘯的風聲。
“怎麼樣?”趙偉的聲音幹澀緊繃。
“……趙隊,”線人老槍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顯然處於極度震驚中,“土…確實被動過。很專業,表面恢復了原樣,但底下是鬆的…我們…我們往下探了…”
趙偉屏住了呼吸,手指攥得發白。
“裏面…”老槍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或者說,在消化那個難以置信的事實,“…有棺材。但是…重量不對…太輕了…”
太輕了?!
趙偉感覺一股寒氣瞬間沖上天靈蓋。
“打開看了嗎?”他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這句話。
“撬開了一條縫…”老槍的聲音更低了,帶着一種接觸了某種不該觸碰之物的悚然,“裏面…有東西…但不是…不是全屍…”
“是什麼?!”趙偉低吼。
“是一些…石頭…幾件舊警服…還有一些…爛得差不多的…不知道是什麼…反正…絕對不是一個成年男性的完整骸骨!”老槍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後怕的驚悸,“趙隊…這墓…是空的!或者說,裏面根本就不是邱志遠!”
轟——!
盡管早有預感,但親耳證實的那一刻,趙偉還是感覺像被一柄重錘狠狠砸中了胸口,眼前一陣發黑,耳鳴聲尖銳地響起。
空的!
邱志遠的墓是空的!
三年前那場隆重的葬禮,那具蓋着國旗、被所有人哀悼的遺體……是假的?!
那具屍體是誰?邱志遠現在又在哪?黑水河涵洞那屬於他的頭發又是怎麼回事?那份該死的名單……
無數的疑問像爆炸的碎片,瞬間充斥了他整個腦海,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碎。
電話那頭,老槍急促的聲音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一點:“趙隊!有人來了!遠處有車燈!我們得立刻撤!恢復原樣!”
“幹淨點!快走!”趙偉猛地回過神,急促下令。
電話被掛斷,只剩下忙音。
趙偉癱在駕駛座上,渾身冰冷,冷汗已經浸透了內裏的襯衫。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試圖平復那顆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髒。
空的墓穴。
一個本該死去三年的戰友,神秘地“復活”了,並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與一具攜帶臥底名單的屍體、一個龐大的販毒組織產生了聯系。
案件的性質,已經徹底變了。
這不再僅僅是一起謀殺案,一起名單泄露案。它的深處,糾纏着三年前那場失敗的“夜鶯行動”,糾纏着殉職、背叛、或者說……一場精心策劃的消失。
劉猛知道嗎?他當年作爲聯絡人,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他的頹廢和躲避,僅僅是內疚,還是因爲知曉更多的秘密?
還有那份名單……它出現的方式,它上面邱志遠和他自己的名字……這一切,像是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謎題,而謎面才剛剛展開。
遠處,果然有微弱的車燈光柱掃過夜色,但並未靠近陵園,很快又消失了。也許是路過車輛。
趙偉坐在黑暗的車裏,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發動汽車,駛離了這片被陰影籠罩的安息之地。
他沒有回市局,而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行駛着。城市的霓虹燈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變幻不定的光影。
他需要思考,需要理清這團亂麻。
最終,他將車停在了江邊一個僻靜的觀景台。深夜的江風很大,帶着水汽的寒意,吹得他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拿出那部日常用的手機,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很多聲才被接起,傳來一個帶着濃重睡意和不耐煩的聲音:“喂?誰啊?這麼晚了……”
“是我,趙偉。”趙偉的聲音在風裏顯得有些飄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睡意似乎瞬間消散了,語氣變得謹慎起來:“趙隊?這麼晚…有什麼事嗎?”
是劉猛。
趙偉看着眼前漆黑翻滾的江面,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老劉,我剛從烈士陵園回來。”
電話那頭,呼吸聲驟然停止了一般,死寂無聲。
“我忽然想起,”趙偉繼續說着,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志遠下葬那天,雨也是這麼大。你說,他在下面,會不會冷?”
漫長的沉默。
只有電流的嘶嘶聲和江風呼嘯的聲音。
許久,電話那頭才傳來劉猛極度幹澀、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回答:
“趙隊…人死都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是啊,”趙偉輕輕應道,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無線電波,看到對方此刻的表情,“人死不能復生。”
“所以,我們活着的的人,更該看清楚點,不是嗎?”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握着發燙的手機,趙偉站在寒冷的江風中,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
劉猛的反應,幾乎印證了他的猜測。
三年前的那場“殉職”,絕對有問題。
而風暴的中心,那個本該長眠地下的“夜鶯”,或許正隱藏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注視着這一切。
他抬起頭,望向黑暗深處。
新安市的夜晚,從未如此陌生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