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的風冷得刺骨，但遠不及趙偉此刻的心寒。
劉猛那幹澀、顫抖、急於結束通話的反應，像最後一塊拼圖，咔噠一聲，嵌入了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測框架裏。
他知道。即使不是全部，也一定知道部分真相。關於邱志遠，關於三年前那場所謂的“殉職”。
趙偉沒有在江邊停留太久。他必須回去，回到那個看似安全、實則可能暗流洶涌的市局。他需要信息，需要更多的碎片來拼湊這個恐怖的真相。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燈沒開，他把自己埋在黑暗和沉默裏，只有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緊繃的臉。
他調出了三年前“夜鶯行動”的所有電子檔案。權限之內，能看到的只有表面的行動報告、傷亡說明和事後總結——一切都被歸結於一次意外泄露導致的悲劇性交火。但他知道，真正的核心，那些絕密的行動部署、線人反饋、甚至是內部的審查記錄，遠非他的權限所能觸及。
他的手在鼠標上滑動，最終停留在一份當年參與行動人員的名單上。目光掃過劉猛的名字，然後是其他幾個或調離、或轉業、甚至也有兩個因傷提前退休的名字。
他的視線，最終落在了一個備注爲“因重傷導致失憶，長期療養”的名字上——技術支援隊的成員，張桐。代號“鍵盤”。
行動報告中提到，交火發生時，張桐所在的遠程監控車被流彈擊中，他頭部受重創，雖然搶救回來，但失去了關於行動的大部分記憶，之後一直在一家軍區附屬的康復醫院接受治療。
失憶？
趙偉的指尖輕輕敲擊着桌面。在這樣一個錯綜復雜、明顯充斥着隱瞞和僞造的案子裏，“失憶”這個理由，顯得過於巧合，甚至……完美。
它讓一個可能知曉內情的人，合理地閉上了嘴，退出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需要見一見這個張桐。
但此刻，他還有更緊迫的事情要處理。他拿起內部電話，直接撥通了技術隊的夜間值班室。
“我是趙偉。碼頭死者胃裏芯片的數據，恢復和分析得怎麼樣了？有沒有發現除了名單之外的其他隱藏信息？或者任何可能指向來源的痕跡？”他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
“趙隊，”值班技術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但又帶着技術人員特有的專注，“名單本身沒有加密，很容易讀取。但我們用底層算法掃描了整個芯片的物理存儲單元時，發現了一點異常。在存儲名單數據的區域後面，有一小段極其微弱的、被多次覆寫破壞的殘留信號，像是被倉促刪除後沒能徹底擦幹淨。”
趙偉的心猛地一提：“能恢復嗎？”
“非常難，而且可能不完整。那段信號本身還經過了一種很復雜的非線性加密，有點像……有點像以前軍方某些部門用的那種自毀式信息傳遞的加密方式。我們正在嚐試破解，但需要時間，而且不敢保證成功率。”技術員的聲音有些沒底。
軍方？自毀式加密？
芯片的來源，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復雜。
“盡全力破解！有任何進展，哪怕只有一個字符，立刻直接向我匯報！”趙偉下令。
掛斷電話，他靠在椅背上，揉着發脹的太陽穴。軍方風格的加密……邱志遠當年的行動，雖然危險，但本質上仍是市局的緝毒行動，怎麼會牽扯到這種級別的加密方式？
除非……“夜鶯行動”的背後，還有更深的水。
就在這時，他的加密手機再次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老槍的加密短信，內容依舊簡短：
【查了。陵園監控近期無異常錄入。但周邊道路民用監控顯示，案發前約一周，有一輛無牌黑色SUV深夜短暫停留附近岔路。車型：老款大衆途銳。無清晰人臉。】
無牌黑色SUV。老款大衆途銳。
這個車型，與新安市面上常見的車輛略有不同，算是一個小小的特征。
趙偉立刻將這個消息轉發給了李振，指令簡潔明確：“排查全市範圍，特別是交通樞紐、修理廠、二手車市場，尋找近一個月出現過的不掛牌照或懸掛可疑牌照的老款黑色大衆途銳。秘密進行。”
剛放下手機，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進。”趙偉瞬間恢復了常態。
進來的是法醫陳明，他臉上帶着熬夜的疲憊，但眼神卻異常明亮，甚至有些激動。
“老趙！”他反手關上門，快步走到辦公桌前，將手裏的一張化驗單拍在桌上，手指點着其中一行數據，“你看這個！有重大發現！”
趙偉立刻拿起單子。那是關於死者指甲縫裏淤泥的進一步成分分析報告。
“我們之前注意力都在硅藻和水樣上，忽略了淤泥裏的其它微量元素。”陳明語速飛快，“經過質譜儀深度分析，發現裏面含有極高濃度的、一種非常特殊的工業催化劑殘留物——‘銠-102’的化合物顆粒！這種催化劑，只在一種特定的化工生產工藝中使用，而且因爲成本極高和污染問題，早在七八年前就被淘汰了！”
趙偉的目光銳利起來：“這種工藝，以前哪個廠用？”
“全市只有一家！”陳明的語氣肯定無比，“就是已經廢棄的‘新安化工廠’三號車間，他們當年生產一種高端精細化工產品時用過！但這種催化劑應該早在工廠廢棄前就被嚴格回收處理了才對！”
新安化工廠？又是那裏！
但這次，不是黑水河涵洞那片區域，而是具體的、早已停產廢棄的三號車間！
“這種催化劑顆粒，性質非常穩定，難以降解，會長期污染其接觸過的土壤和水源。”陳明補充道，眼睛發亮，“死者指甲縫裏的淤泥富含這種顆粒，說明他第一次溺水或者被控制的地方，土壤或水源受到過這種特定催化劑的嚴重污染！範圍一定很小！”
一個比黑水河涵洞範圍更小、特征更明顯的指向！
“三號車間……”趙偉猛地站起身，“它的具體位置？內部結構圖能弄到嗎？”
“我已經讓資料室找了！應該很快能送來！”陳明立刻道，“那個地方廢棄太久，內部情況恐怕很復雜，而且肯定污染嚴重……”
趙偉已經抓起了外套和車鑰匙。
無論多麼危險，他必須立刻去一趟。那裏，很可能就是真正的第一現場，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起點！
“通知李振，讓他帶一隊絕對信得過的人，佩戴最高級別的防護裝備，立刻到樓下集合！行動保密級別提到最高！”趙偉一邊下令，一邊大步向外走去。
就在他拉開門的那一刻，桌面上那部內部電話再次尖銳地響了起來。
趙偉腳步一頓，一種強烈的預感讓他心髒收縮。他示意陳明先去準備，自己返身抓起了聽筒。
“趙隊！”還是那個技術員的聲音，但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和一絲怪異，“破了！那段被刪除的加密信息，我們破譯出了一小部分！但是……這……這太奇怪了！”
“內容是什麼？！”趙偉急促地問。
技術員在電話那頭咽了口唾沫，聲音帶着不確定的震顫：
“破譯出來的片段……斷斷續續的……像是……”
“……像是某種倒計時代碼……夾雜着……一組經緯度坐標……”
“還有……不斷重復的兩個單詞……”
“……‘SOS’……”
“……和‘叛徒’（Traitor）。”
SOS！叛徒！
倒計時？！
趙偉的瞳孔驟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尖狀。
那枚來自死者胃裏的芯片，那段被倉促刪除、用軍方風格加密的信息……
它不是一份簡單的名單。
它更像是一份……來自地獄的、加密的求救信？
以及，對某個“叛徒”的指控？
而那個倒計時，又在指向什麼？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