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午後,陽光懶洋洋地灑滿城市。祁夏坐在書桌前,面前攤着習題冊,心思卻完全不在上面。
今天就是月假的最後一天了。
手機屏幕上是那份《課外輔導協議》的照片,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乙方信息欄那一行。除了沈硯青的籤名,下面還清晰地打印着他的聯系地址和一個手機號碼。
那個地址,她記得——在城北老紡織廠那片,她曾經迷迷糊糊跟着手機導航的指引找到過的地方。
一個沖動而又堅定的念頭在她心裏生根發芽。
她想去找他。不是周五那種隔着協議、一本正經的家教時間,而是……就現在。她想看看他生活的地方,想更了解那個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他。
順便……嗯,就用補習費當理由吧!
這個理由完美地說服了她自己。她沒有叫劉叔,自己拎上書包,又鬼使神差地繞去附近的進口超市,精心挑選了一盒適合老年人吃的無糖糕點、一套品質不錯的文具,還有幾盒看起來就很貴的水果,這才打車直奔那個老小區。
——
再次踏入這片略顯破敗的街區,祁夏的心情卻和上次完全不同,多了一份明確的目的和隱隱的期待。
遠遠地,她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小推車,冒着熟悉的白氣。
沈硯青不在,守在攤子後面的只有一位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奶奶——是沈硯青的奶奶。
祁夏深吸一口氣,拎着手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精美禮品袋,走了過去,聲音禮貌又乖巧:“奶奶好。”
沈奶奶抬起頭,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打量了她片刻,臉上忽然露出一點慈祥的笑意:“哎?是你啊姑娘……上次來吃過丸子的,硯青的同學,對不對?”
祁夏沒想到奶奶還記得她,連忙點頭:“嗯!奶奶您記性真好。我叫祁夏。”
她頓了頓,按照想好的說辭道,“我是來給沈同學送補習費的,他……現在在家嗎?”
“在家,在家!”奶奶一聽是來找自己孫子的,笑容更和藹了。
老人慢悠悠地領着祁夏走向那棟熟悉的舊樓。邊走邊絮叨着,語氣裏滿是心疼和驕傲。
“我們硯青啊,是能幹,學習好,還懂事,就是太辛苦了……天天不是學習就是幹活……”
“嗯,他很厲害。”祁夏由衷地說,心裏泛起一絲酸澀。
“你先進來,他這會兒應該在自己屋裏。”沈奶奶熱情地招呼着。
逼仄的樓道,斑駁的牆壁,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潮氣……這一切沖擊着祁夏的感官。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疼。
“硯青啊,你同學來找你了!”奶奶朝裏屋喊了一聲。
裏屋的門虛掩着,沒有關緊,祁夏走上前,透過門縫,看到的景象卻讓她瞬間愣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狹小的房間裏,沈硯青坐在書桌前,旁邊還坐着一個穿着別校校服、梳着馬尾辮的女生。
她正側着頭聽他講題,臉上帶着明媚的笑容,偶爾發出銀鈴般的笑聲,而沈硯青……祁夏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了那種輕鬆甚至堪稱溫和的笑意,他正用筆在草稿紙上寫着什麼,一邊寫一邊對女生說着話,姿態是祁夏從未見過的熟稔和自然。
一種陌生而尖銳的情緒猛地攥住了祁夏的心髒,酸酸澀澀,又帶着點悶痛。她說不清那是什麼,只覺得剛才一路上的期待和雀躍瞬間冷卻,手裏的禮品袋也變得格外沉重。
她沒有出聲,默默地將手裏的袋子輕輕放在門邊的矮櫃上,對着有些疑惑的奶奶勉強笑了笑,用口型說了句:
“既然他在忙,那我就先不打擾了,奶奶再見。”
然後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快步下樓。
她走得很快,腳步匆忙,甚至有些踉蹌,仿佛身後有什麼在追趕她。
走到樓下的攤子時,沈奶奶從陽台看過去,想出聲叫住她,祁夏已經頭也不回地跑遠了,很快消失在街角。
……
房間裏,沈硯青剛好講完了最後一道題。
女生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笑着說:“謝啦沈硯青!真不愧是你,比我們學校老師講得清楚多了!轉學了也還是這麼厲害!”
“看來你在江中待得不錯,現在說話都沒以前那麼冷冰冰了。”
沈硯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沒什麼多餘的反應。
送走同學,他回到房間,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門邊的矮櫃,猛地頓住。
那裏放着一個明顯不屬於這個家的、精致的購物袋。他走過去打開一看——進口水果、高級糕點、名牌文具……每一樣都價值不菲。
一個念頭瞬間擊中他!他幾乎是沖下樓,路過奶奶的攤前,語氣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奶奶!剛才是不是有人來過?一個女孩?”
奶奶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忙說:“是啊,一個挺漂亮的小姑娘,說是來找你的,我領她上去了,可她沒一會兒就下來了,東西都沒拿……”
沈硯青的心猛地一沉!真的是她!她看到了……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他甚至來不及多想,一把抓過靠在牆邊那輛破舊的二八大杠自行車,長腿一跨,朝着祁夏離開的方向奮力追去。他根本不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走了,只能憑着直覺,焦急地四下張望。
天快黑了,這附近的街道並不安全,她一個女孩子……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
沈硯青蹙着眉,不禁加快了腳上的動作。
……
祁夏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着,心裏亂糟糟的。那個女生明媚的笑容和沈硯青溫和的神情在她腦海裏反復閃現。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難受,甚至有些委屈。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這邊路上的行人並不多,祁夏走在街邊,現在才察覺這條街僻靜的有些可怕。
剛才心裏裝着事,根本就沒來得及看導航,現在這是走到了哪裏,她根本不知道。
突然,兩個滿身酒氣、搖搖晃晃的男人攔在了她面前,語氣輕佻:“小妹妹,一個人啊?天都快黑了,多不安全,哥哥們送你回家啊?”
祁夏嚇得臉色發白,連連後退。
“不……不用了”
“別怕嘛,交個朋友……”其中一個說着,伸手就要來拉她。
祁夏嚇得眼淚瞬間涌了上來,聲音帶上了哭腔:“你們走開!我要喊人了!”
“哇,我們好怕啊!”
“小孩子家家的,脾氣倒挺大。”
祁夏真是快被嚇死了,從小到大不管走到哪她身邊都跟着劉叔,從來沒有遇到過壞人,眼下這種情況,她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兩條腿像不聽使喚似的,動彈不了。
……
就在那只髒手即將碰到她手的瞬間,一個身影猛地從旁邊沖了過來,將她嚴嚴實實地護在身後!
“滾開!”
沈硯青的聲音冷得像冰,帶着前所未有的戾氣,眼神凶狠地瞪着那兩個醉漢。
他騎得飛快,滿頭是汗,聲音裏還帶着些微的喘息。剛才在街角他遠遠的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弱小又無助。
要是他再晚來一會兒,會發生什麼……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醉漢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嘟囔着:“切……原來有男朋友啊……不早說……真沒勁……”兩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直到那兩人走遠,沈硯青才猛地轉過身,雙手握住祁夏的肩膀,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聲音還帶着未褪的急促和緊張:
“他們碰到你沒有?”
“有沒有哪裏受傷?”
祁夏驚魂未定,看着突然出現的他,剛才的恐懼、一路的委屈、還有心裏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瞬間決堤,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搖頭。
沈硯青看着她哭得通紅的臉蛋和不斷掉落的眼淚,頓時手足無措。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哄女孩子。他笨拙地抬起手,用指腹有些僵硬地擦去她臉頰上的淚水,聲音不自覺地放軟了,帶着一絲慌亂的幹澀:“……已經沒事了……”
祁夏哭得一抽一抽的,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拽住了他衣角的一側,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哭了半天,她才抬起淚眼朦朧的眼睛,看着他,委屈巴巴地控訴:“剛才……我去找你,看見你……你對着那個女生笑……你都沒對我那麼笑過……”
沈硯青愣了一下,這才明白她剛才爲什麼放下東西就走,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心底蔓延開來。
他看着她氣鼓鼓的樣子,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兔子,忽然覺得有點……可愛。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了一句自己都沒想過會說的話,帶着一點點極輕微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調侃:
“長得帥,笑起來好看,是我的錯。”
這句話太過突兀,也完全不符合他平日冷冰冰的人設。祁夏一下子被噎住了,掛着淚珠的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着他,然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剛才所有復雜的情緒仿佛都隨着淚水流走了,心裏一下子變得敞亮起來。
她依然拽着他的衣角,小聲嘟囔,聲音還帶着哭過後的鼻音。
“沈硯青……”
“嗯?”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討喜?”
祁夏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鞋尖,聲音輕得像羽毛拂過。
她本能地覺得,他越好,越多人發現他的好,她心裏那種莫名的、想要獨占這份“好”的念頭就越清晰,也越讓她慌亂。
沈硯青聽着她這沒頭沒腦、近乎撒嬌的話,看着她泛紅的耳尖,沉默了片刻,然後很輕很輕地應了一聲:
“……嗯。”
這一個字,像是一個模糊又鄭重的承諾,輕輕落在傍晚微涼的空氣裏,帶着某種無需言明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