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通了。
聽筒裏先是安靜了幾秒,然後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喂。”
就一個字,但那股子久居上位的氣場,隔着電話線都能感覺到。
侯亮平的心跳都漏了一拍,趕緊調整了一下呼吸。
“爸,是我,亮平。”
“嗯,這麼晚了,有事?”
對面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平靜得像一潭深水。
這位,就是鍾小艾的父親,身居高位,真正的京城大佬。
也是侯亮平現在能想到的,唯一一張能掀開漢東牌桌的底牌。
“爸,我遇到點麻煩,需要您幫忙。”侯亮平開門見山。
他知道,跟這種級別的人物說話,繞圈子是最蠢的。
“說說看。”
大佬就是大佬,天大的事在他嘴裏,也就是“說說看”三個字。
侯亮平立刻把事情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從他懷疑祁同偉開始,到找人調查被SSS級警報攔截,再到剛剛接到的那通神秘的警告電話。
當然,他很聰明地隱去了自己花二十萬找黑客這種違規操作。
他只強調,自己的正常調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爸,我現在基本可以確定,這個祁同偉有問題,而且問題非常大。”
“他背後有一張巨大的關系網,能量甚至能直通京城,直接用絕密電話警告我。”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腐敗案了,這是在公然挑釁我們的司法體系。”
侯亮平越說越激動,聲音裏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憤怒。
在他看來,這劇本已經很清晰了。
一個地方大員,勾結京城高層,編織了一張無法無天的保護網。
現在,他這個正義的化身,就要把這張網給撕開。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
這次沉默的時間,比之前更長。
長到侯亮平心裏都開始有點發毛。
這反應不對啊。
按照劇本,嶽父聽完不是應該龍顏大怒,然後拍案而起,表示支持自己一查到底嗎。
怎麼沒聲了。
“亮平啊。”
終於,嶽父開口了。
聲音依舊平靜,但侯亮平聽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
那是一種……極度嚴肅的意味。
“你剛才說,你找人查他,觸發了SSS級的警報?”
“對。”侯亮平立刻回答,“千真萬確。”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個警報,爲什麼是SSS級。”
嶽父的問題很平淡,但像一把錘子,砸在侯亮平心口。
什麼意思。
“您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嶽父的語氣淡淡的,“我只是提醒你,我們國家的安全警報系統,是有明確等級劃分的。每個等級對應什麼級別的威脅,你應該比我清楚。”
侯亮平的腦子飛速轉動。
他當然清楚。
SSS級,理論上的最高等級,對應的是……危害國家根本安全的威脅。
比如,敵國核打擊預警,或者外星人入侵地球。
查一個祁同偉,能觸發這個。
這……
侯亮平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他第一次感覺,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爸,這會不會是他們濫用職權,故意設置的虛假警報,就是爲了阻止調查。”
侯亮平還是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判斷。
在他看來,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
腐敗分子爲了自保,無所不用其極。
“濫用職權?”
嶽父在那頭,似乎是笑了笑。
“亮平,能調動SSS級警報的權限,你覺得,在咱們國家,有幾個人擁有。”
侯亮平瞬間啞火了。
是啊。
這種權限,別說一個地方的保護傘,就算是政治局的巨頭,也未必能輕易動用。
這已經超出了“關系網”能解釋的範疇。
“至於那通電話。”嶽父繼續說道,“你覺得,是警告。”
“難道不是嗎。”
“在我聽來,更像是提醒。”
“提醒?”侯亮平徹底懵了。
“對,提醒。”嶽父一字一句地說道,“提醒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的路,不是你該走的,也不是你能走的。”
“你看到的不是水深,亮平。”
“你看到的,是一堵牆。”
“一堵寫着‘國家機密’四個字的,鋼筋混凝土牆。”
“你再一頭撞上去,會粉身碎骨的。”
這話說得,已經近乎於明示了。
侯亮平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不是傻子。
嶽父話裏的意思,他聽懂了。
祁同偉,可能不是腐敗分子。
他涉及的,是國家機密。
可是……這怎麼可能。
一個地方的政保處處長,能涉及什麼通天的國家機密。
需要用這種方式來保護。
這不符合邏輯。
“爸,我不明白。”侯亮平的聲音有些幹澀,“一個幹部,如果是清白的,爲什麼要怕調查。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是誰,你不需要知道。”
嶽父的語氣,第一次帶上了一絲不容置喙的嚴厲。
“你只需要知道,對他的任何調查,都必須立即停止。”
“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亮平,這是紀律。”
“收手吧。”
“這件事,到此爲止。”
又是“到此爲止”。
和剛才那通神秘電話裏,一模一樣的四個字。
只不過,從嶽父嘴裏說出來,分量重了何止千百倍。
“咔噠。”
電話被掛斷了。
侯亮平握着聽筒,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輸了。
一敗塗地。
他引以爲傲的背景,他最大的底牌,非但沒有幫他撕開那張網。
反而,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
告訴他,他連站上牌桌的資格都沒有。
“怎麼了?”
不知何時,鍾小艾走了過來,臉上帶着擔憂。
“爸跟你說什麼了,你臉色這麼難看。”
侯亮平放下電話,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把剛才的對話,跟妻子學了一遍。
鍾小艾聽完,沉默了。
她比侯亮平更懂自己父親的行事風格。
也更懂,那些話背後,代表着什麼。
“亮平,爸不會騙你。”鍾小艾輕聲說,“他說不能碰,那就一定不能碰。”
“爲什麼。”侯亮平抬起頭,眼睛裏布滿血絲,充滿了不甘,“他到底是什麼人,值得國家這麼保護。難道就因爲他掌握了什麼秘密,就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嗎。”
好家夥,老侯這牛角尖鑽的。
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了。
鍾小艾看着自己的丈夫,輕輕嘆了口氣。
她知道,侯亮平的正義感有多強。
也知道,這種近乎羞辱的“碰壁”,對他的打擊有多大。
“或許,不是凌駕於法律之上。”鍾小艾換了個角度,“或許,他本身的存在,就代表着另一種層面的,更高的‘法’。”
“我不信。”
侯亮平猛地站了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我不信有什麼人可以不接受監督。漢東不讓查,京城有人壓,連爸都讓我收手。”
“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這裏面有問題。”
“我非要看看,這堵牆背後,到底藏着什麼牛鬼蛇神。”
他的眼神,再次變得銳利起來。
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又回來了。
鍾小艾看着他,心裏一沉。
“亮平,你還想幹什麼。”
侯亮平停下腳步,看向窗外漢東市的夜景,眼神冰冷。
“他們不讓我查,我就自己去查。”
“既然所有線索都斷了,那我就去制造線索。”
他轉過頭,看着鍾小艾,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明天就去漢東。”
“我要親自會會這個祁同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