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軟軟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她還保持着夾菜的姿勢，身體卻凍住了，一動不動。
那雙剛剛還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巨大的、無法掩飾的驚恐。
啪嗒。
一聲輕響。
她手裏的竹筷再也握不住，從指間滑落，掉在泥土地上。
完了！
這兩個字，像兩塊巨石，狠狠砸進她的腦海。
這不是村裏人找茬。
這不是林紅挑釁。
是革委會！
是這個時代能將人碾成齏粉的鐵拳！
罪名是什麼？
投機倒把？生活腐化？
哪一個，都足以將她和謝悍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她的心髒被狠狠攥住，無法呼吸。
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就在她腦中一片空白之際，身邊的男人動了。
“吼……”
一聲極度壓抑的低吼，從謝悍的喉嚨深處滾出，不像人聲，更像是受傷野獸的咆哮。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瞬間被血色吞沒。
滔天的戾氣從他身上轟然爆發！
他沒有看那些幹部。
他死死地盯着林紅，那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這個女人，在找死！
他放在桌下的手，青筋暴起，猛地握住了身下的長條凳。
堅硬的木凳，在他手裏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他能在下一秒，就讓這張凳子在林紅頭上開花！
不！
不能！
蘇軟軟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她猛地扭頭，用盡全身力氣，對他搖了搖頭。
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哀求和驚懼。
不能動手！
謝悍，你千萬不能動手！
打了他們，就真的沒有回頭路了！
謝悍的動作僵住。
他看見了媳婦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看見了她眼中那幾乎要碎掉的恐懼。
那股沖天的殺意，被他用非人的意志力，硬生生壓了回去。
但他身上的肌肉，依舊像岩石一樣緊繃，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殺的獵豹，守護着自己的領地和伴侶。
兩人這無聲的互動，並未被外人察覺。
爲首的國字臉幹部，已經邁步走了進來。
他的皮鞋，踩在謝家幹淨的土地上，發出沉悶而壓抑的聲響。
一步。
兩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蘇軟軟的心尖上。
他走到桌前，俯視着那碗紅燒肉，又抬起眼，冷冷地掃過臉色慘白的蘇軟軟和一臉暴戾的謝悍。
他沒理會渾身散發着危險氣息的謝悍。
目光，最後落在了看起來最柔弱、最驚慌失-措的蘇軟軟身上。
林紅見狀，立刻上前一步，聲音裏充滿了假惺惺的正義。
“劉幹事，您看，就是這！大魚大肉！”
“全大隊都還在吃糠咽菜，他們家卻過得跟地主老財一樣！”
“這肉，這白米飯，要說不是投機倒把來的，誰信啊！”
她的話，句句都是誅心之言。
周圍的火把晃動得更厲害了，映出村民們眼中貪婪又嫉妒的光。
劉幹事根本沒理會林紅的煽風點火。
他那雙三角眼微微眯起，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碗肉。
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接群衆舉報。”
“你們家私自倒賣國家管控物資，生活作風奢靡腐化。”
“這碗肉，怎麼回事？”
“解釋一下吧。”
解釋？
怎麼解釋？
蘇軟軟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手在桌下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
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就在這時，林紅又開口了，她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矛頭直指蘇軟軟。
“軟軟，你怎麼能這麼糊塗啊！”
“我知道你剛來農村不適應，可也不能跟着謝悍走上邪路啊！”
“你快跟劉幹事說實話，你是不是被他逼的？你放心，組織上會爲你做主的！”
好一招惡毒的離間計！
這是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謝悍身上，同時把她蘇軟軟塑造成一個被脅迫的、無知的受害者。
如果她順着杆子爬，或許能脫身。
但謝悍，就死定了！
蘇軟軟猛地抬頭，看向林紅。
那張楚楚可憐的臉上，藏着最深最毒的算計。
不。
她不能這麼做。
她和謝悍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謝悍倒了，她也活不了！
劉幹事的眼神，剖析着她臉上的每一絲表情。
“說！”
他重重一拍桌子，聲音裏帶上了不耐煩。
桌上的碗筷都跳了一下。
蘇軟軟的身子也跟着狠狠一顫。
她看着那碗還在冒着香氣的紅燒肉，那曾經讓她感到無比幸福的美味，此刻卻像一個巨大的、嘲諷的笑臉。
完了。
真的完了。
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黑，身體搖搖欲墜。
是真的害怕，也是裝的。
影後的本能，在絕境中開始蘇醒。
哭？鬧？
不行，太低級了。
面對這種鐵面幹部，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必須得有……證據！
一個能推翻眼前這“鐵證”的，新的證據！
證據在哪？
她的腦海裏，瞬間閃過自己那個奢華無比的隨身空間。
空間！
對了，她還有空間！
一個瘋狂的、大膽到極致的念頭，瞬間劈開了她腦中的混沌！
狸貓換太子！
只要……只要她能把這碗紅燒肉換掉！
換成……
換成一碗誰也說不出問題的，窮苦人家該吃的東西！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再也遏制不住。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快得要爆炸。
風險太大了！
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睛！
意念存取只是一瞬間，但萬一被人看到碗裏的東西憑空變化……
那她就不是投機倒把了。
是妖怪！
是要被當場燒死的妖怪！
可眼下，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沒有了。
賭一把！
只能賭一把！
蘇軟軟深吸一口氣，那股冰冷的空氣嗆得她肺疼，卻也讓她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
她緩緩地，扶着桌子站了起來。
動作很慢，很虛弱，像隨時都會倒下。
“我……”
她剛開口，聲音就沙啞得不像話，帶着濃重的哭腔。
“領導……我給您……倒杯水……”
這個理由，卑微又合理。
一個被嚇壞了的農村婦女，面對領導時最本能的反應。
劉幹事眉頭一皺，冷哼一聲：“不用！坐下！先把問題說清楚！”
他根本不給她任何轉移話題的機會！
蘇軟軟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體僵在原地。
最後的機會也沒了。
她絕望地看向那碗紅燒肉，又看了看謝悍那雙已經徹底被血色覆蓋的眼睛。
她知道，只要她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危險。
身邊這頭被壓抑的野獸，就會徹底爆發。
到時候，血濺當場，誰也活不了。
不。
絕不能到那一步。
蘇軟軟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堅定。
既然沒有機會，那她就自己創造機會！
她看着劉幹事，那張慘白的小臉上，忽然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眼淚，毫無預兆地，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領導，您……您誤會了……”
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卻不再是單純的恐懼。
而是一種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委屈。
“我們家……哪有錢吃肉啊……”
她一邊說，一邊伸出那只還在微微顫抖的手，不是去端水。
而是，直直地伸向了桌上那碗——
致命的紅燒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