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蘇軟軟那只蒼白、顫抖的手,伸向了那碗致命的紅燒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漿。
火把的光,在牆壁上投下搖曳的、巨大的影子,像張牙舞爪的鬼魅。
空氣裏,那股濃鬱到化不開的肉香,此刻卻成了最惡毒的嘲諷。
謝悍的呼吸粗重如牛,周身的肌肉緊繃到了極限。
只要她再受到一絲威脅,他就會把這裏變成屠宰場。
林紅的嘴角,已經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殘忍的、勝利的微笑。
她仿佛已經看到蘇軟-軟被押走遊街,看到謝悍被打斷雙腿,看到自己大獲全勝!
劉幹事那張國字臉冷硬如鐵,眼神像刀子,剖析着蘇軟-軟臉上每一寸的絕望。
就是現在!
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碗沿的那一刹那。
蘇軟軟的身體,因爲“極度的恐懼和虛弱”,猛地晃了一下。
那樣子,就像一朵快要被狂風吹斷的嬌花。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一晃!
一個連眨眼都來不及的瞬間!
意念一動!
空間裏的那碗早就準備好的、用同樣的海碗裝着的“野菜團子”,與桌上那碗香氣四溢的紅燒肉,完成了對調!
整個過程,快到超越了人類視覺的捕捉極限!
當蘇軟軟“站穩”身體,那只顫抖的手終於扶住了碗沿時。
整個世界,安靜了。
死一般的安靜。
“不……不可能……”
林紅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然後像劣質的石膏面具一樣,寸寸龜裂!
她的眼珠子瞪得像要從眼眶裏掉出來,死死地盯着那只碗。
嘴巴無意識地張開,能塞進一個雞蛋。
劉幹事和他身後的幾個幹部,也是一臉活見鬼的表情。
他們前一秒還看得真真切切的,那油光鋥亮、醬色濃鬱的紅燒肉……
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碗黑乎乎、灰撲撲、形狀醜陋的……面疙瘩?
那玩意兒,堆在碗裏,像一坨一坨的幹泥巴。
別說肉香了,連一絲油光都沒有,只散發着一股草料混合着粗糧的、令人毫無食欲的酸澀氣味。
怎麼回事?!
肉呢?
剛剛那麼大一碗紅燒肉呢?!
被狗吃了?
不,狗吃也沒這麼快!
所有人的大腦,都在這一刻集體宕機。
他們懷疑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的鼻子,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集體中了邪!
只有謝悍。
他那雙充血的眸子,死死地鎖在蘇軟軟的側臉上。
他知道,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一秒鍾前,那碗裏裝的,就是他吃得滿嘴流油的紅燒肉。
可現在……
他看着那碗黑乎乎的野菜團子,又看看身邊這個哭得梨花帶雨、仿佛隨時會碎掉的小媳婦。
一股比面對野豬時還要強烈的、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猛地竄上脊背。
她……
她到底是誰?
“嗚嗚嗚……”
蘇軟軟的哭聲,打破了這詭異的死寂。
她沒有給任何人思考和反應的時間!
影後,正式上線!
她一把端起那碗“野菜團子”,瘦弱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那張慘白的小臉上,掛滿了大顆大顆的淚珠,眼神裏充滿了被冤枉到極致的悲憤和委屈!
“領導!同志!”
“你們看啊!!”
她把碗,幾乎是懟到了劉幹事的面前,哭聲尖銳得撕心裂肺。
“這就是你們說的‘大魚大肉’?!”
“這就是我們家過的‘地主老財’的日子?!”
她的聲音,淒厲又絕望,帶着泣血般的控訴。
“我男人心疼我吃不慣粗糧,天天下山給我挖最新鮮的野菜!”
“混上一點點最便宜的黑面,捏成團子給我改善夥食!”
“就爲了這口吃的,他天不亮就出門,手都磨破了!我們就指着這個活命啊!”
“林紅!你爲什麼要這麼害我們!”
她猛地轉向林紅,那眼神,像一只被逼到絕路的小獸,充滿了血色的控訴。
“我知道你嫉妒我嫁給了謝悍!可你也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啊!”
“這黑乎乎的野菜團子,它哪裏像肉了?!你摸着你的良心問問你自己,你安的是什麼心!”
一番話,聲淚俱下,字字泣血。
那副被欺辱、被誣陷、悲憤欲絕的模樣,看得周圍的村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太慘了!
這蘇知青,也太慘了!
再看那碗裏的東西……
可不是嘛!
黑乎乎,硬邦邦,看着就難以下咽。
這哪裏是肉啊,這分明就是豬食都不如的東西!
“不!不是這樣的!”
林紅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反應過來,她像瘋了一樣尖叫起來。
“是肉!我剛才明明看到的是紅燒肉!油汪汪的,那麼香!”
她指着那碗,又指着蘇軟軟,整個人都陷入了癲狂。
“是你!是你用了什麼妖法!是你把它變了!”
“妖法?”
劉幹事眉頭狠狠一皺,眼神銳利地掃向林紅。
“林紅同志,請你注意你的言辭!現在是新社會,不準搞封建迷信那一套!”
他本來就對林紅這種越級舉報、煽動群衆的行爲有些不滿。
現在看她這副瘋瘋癲癲、胡言亂語的樣子,心裏的天平,已經徹底傾斜。
“我沒胡說!劉幹事,你相信我!”
林紅急得快哭了。
“我聞到了!你們不也聞到了嗎?那麼濃的肉香味!”
周圍的村民們面面相覷。
是啊,他們是聞到了。
可是……
眼睛看到的,總比鼻子聞到的要真吧?
萬一是風從別處吹來的呢?
蘇軟軟聽了這話,哭得更凶了。
她一邊哭,一邊從灶台邊拿起一塊燒得焦黑的木柴,遞了過去。
“肉香味……”
她哽咽着,上氣不接下氣。
“我們家連飯都快吃不上了,饞肉饞得不行,每天……每天就只能燒塊鬆油木,聞聞那股像烤肉的味兒解解饞……”
“這犯法嗎?我們聞聞味兒也犯法嗎?嗚嗚嗚……”
這話一出,全場皆寂。
燒木頭聞味兒解饞……
這是得窮到什麼地步,才能想出這麼心酸的法子啊!
一瞬間,所有村民看着蘇軟軟和謝悍的眼神,都變了。
從嫉妒,變成了深深的同情和憐憫。
再看向林紅時,那眼神,就只剩下鄙夷和厭惡了。
這個女人,心腸太毒了!
人家都過得這麼慘了,她居然還誣告人家吃大魚大肉!
“夠了!”
劉幹事聽着周圍的議論聲,臉色鐵青。
他感覺自己像個傻子,被林紅這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他冷冷地瞪了林紅一眼,那眼神裏的警告意味,讓林紅渾身一哆嗦,瞬間閉上了嘴。
劉幹事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復了幹部的威嚴。
他走到桌邊,目光落在那碗野菜團子上。
雖然他心裏已經信了七八分,但程序,還是要走的。
爲了驗明正身。
也爲了給這場荒唐的鬧劇,畫上一個句號。
他伸出手,從碗裏拿出一個黑乎乎的團子。
那團子入手冰涼,質感粗糙,沉甸甸的。
他把團子舉到眼前,對着火光,仔細端詳。
確實是野菜混合着粗糧的樣子,看不出半點貓膩。
蘇軟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劉幹事的手。
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那裏面,可是有貨真價實的肉餡啊!雖然用黑面和醬油染了色,但……
劉幹事沒有再猶豫。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兩只手的大拇指,抵在了團子的中央。
然後,緩緩用力。
“咔……”
一聲輕微的、幹裂的聲響。
那個黑乎乎的野菜團子,從中間被緩緩地……掰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