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簡陋的窗紙，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知微醒來時，不再有昨日的怔忡和茫然。她利落地起身，感受着身體裏殘餘的些許酸痛，心情卻帶着一種久違的、制定好項目計劃後的明確感。
“小梅，”她喚道，聲音清晰而平穩，“今日我們有事要做了。”
小梅端水進來時，臉上還帶着昨日未散的驚奇和一點點畏懼。她看着自家小主，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具體說不上來，就是眼神更亮了，腰背更直了，說話的語氣也少了那份怯懦，多了幾分……像是府裏管事嬤嬤吩咐做事時的幹脆。
沈知微快速洗漱完畢，依舊穿着那身半舊的碧色衣裙。她坐到梳妝台前，看着鏡中的自己，對身後的小梅說：“今日梳個最簡單的，不易散的發髻就好。”時間寶貴，不能浪費在繁瑣的梳妝上。
小梅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幫她綰好頭發，依舊只用那根素玉簪固定。
“小梅，”沈知微轉過身，看着小丫鬟的眼睛，語氣認真，“你想不想以後每天都能吃飽，偶爾還能吃到肉？想不想冬天有厚實的新棉被，不用挨凍？”
小梅被問得一怔，隨即用力點頭，眼睛裏流露出純粹的渴望：“想！奴婢當然想！”
“好。”沈知微微微一笑，“那從今天起，你就不只是幫我梳頭洗臉的小梅了。你是我的‘特別信息助理’。”
“特……特別信息助理？”小梅茫然地重復着這個陌生的詞。
“對。”沈知微拿起昨晚用木炭和草紙繪制的“王府勢力風險地圖（初版）”和“人際關系拓撲圖（草稿）”，耐心解釋，“信息，就是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在這王府裏，知道得多，才能活得舒服，避開麻煩。我們的目標，就是建立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信息網絡’。”
她指着地圖上的一些空白區域和人際關系圖上打着問號的地方：“這些，就是我們現階段需要收集的信息。比如，大廚房負責采買的是誰？性格如何？喜好什麼？各個院落主子們身邊得力的丫鬟婆子都叫什麼？之間有沒有什麼恩怨糾葛？還有，王府裏除了明面上的規矩，有沒有什麼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小梅聽得似懂非懂，但“吃飽”、“穿暖”的目標是清晰的，她用力點頭：“小主，奴婢明白了！就是……就是多聽，多看，然後回來告訴您？”
“聰明！”沈知微贊許地拍拍她的肩，“但要記住幾點：第一，安全第一。打聽的時候要自然，不能顯得刻意，可以借着閒聊、幫忙的名義。第二，只聽不說，尤其不能議論主子的是非。第三，重點記住那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比如誰和誰一起領月錢時多說了兩句話，哪個院的丫鬟最近得了賞錢之類的。”
她將現代商業情報收集的一些基礎理念，用最淺白的方式灌輸給小梅。在她看來，這王府後院，就是一個微縮的商業社會，信息流同樣決定着資源分配和風險高低。
“奴婢記下了！”小梅感覺自己肩負了重要的使命，連脊背都不自覺地挺直了些。
“我們的第一步，是從改善基本生存條件開始。”沈知微將目光投向桌上的早膳——依舊是兩個冷硬的饅頭和一小碟鹹菜。“首要目標，飲食升級。”
她拿出另一張草紙，上面畫着一個簡單的表格，列着“信息來源”、“信息內容”、“可信度”、“後續行動”等欄目。這是她昨晚熬夜設計的“信息記錄表（V1.0）”。
“今天你的主要任務，是摸清大廚房的人員結構和食材流轉的大致情況。”沈知微指着表格說，“比如，誰是掌勺大師傅？誰是負責分配各院膳食的？廚房裏有沒有和我們一樣，不太得勢、容易被拉攏的小丫鬟或者婆子？每日剩下的食材通常怎麼處理？”
小梅努力記着，眼神裏既有緊張，也有躍躍欲試。
主仆二人正說着，院門外傳來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沈小主在嗎？”
小梅出去一看，回來時手裏拿着一個小錢袋，臉上帶着壓抑不住的興奮：“小主！是柳侍妾房裏的姐姐送來的，說……說是一兩銀子！”她壓低聲音，“她臉色可難看了！”
沈知微接過那掂量着確實是一兩左右的碎銀子，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看來昨天的“討債”策略起效了。柳侍妾這種人，典型的欺軟怕硬，在面子和可能被捅到王妃那裏的風險之間，她選擇了破財免災（雖然只免了一部分）。
“很好。”沈知微將銀子收好，這是她的“第一桶金”，雖然微薄，但意義重大。“這是我們‘鹹魚生存基金’的啓動資金。小梅，記住，有時候，表現出適當的、有底線的強硬，反而能減少麻煩。”
她從中取出幾個銅錢，遞給小梅：“這些你拿着，今天去廚房或者遇到其他院的下人，必要時可以請杯茶，或者分享點小零嘴。記住，小恩小惠，有時候能打開話匣子。”
小梅鄭重地接過銅錢，感覺手心都在發燙。她從未經手過這樣的“任務”，心裏既忐忑又莫名有種參與大事的激動。
早膳後，小梅便領命出去了。沈知微獨自留在院裏，開始她的另一項工作——環境勘察與潛力評估。
她這個院子確實偏僻破舊，但好處是足夠獨立，帶一個小小庭院，雖然雜草叢生，但角落裏有片還算肥沃的泥土。她仔細丈量了尺寸，在心裏規劃着：這裏可以開墾出一小塊菜地，種點生長快、好養活的蔬菜，比如小蔥、韭菜之類，至少能實現調味品部分自給。那邊牆角可以嚐試搭個簡易的棚架，種點爬藤植物，夏天還能遮陰。
她又檢查了房間的窗戶，密封性很差，難怪晚上覺得冷。需要找點厚實的紙張或者布料來糊一下。還有那張硬板床……她無比懷念席夢思。短期內換床不現實，但或許可以收集些柔軟的幹草或舊布料，加厚床墊？
她用木炭在草紙上寫寫畫畫，標注着院落的改造示意圖和物資需求清單。這些改造必須低調進行，不能大興土木惹人注目，只能利用手頭有限的資源，一點點地“升級”。
臨近中午，小梅回來了，臉蛋紅撲撲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主！小主！我打聽到了一些！”她喘着氣，迫不及待地匯報。
沈知微給她倒了杯水：“別急，慢慢說，按我們表格上的類別說。”
小梅喝口水，平復了一下呼吸，開始條理清晰地匯報：
“信息來源：大廚房幫廚劉婆子（人比較和氣，喜歡嚼舌根）。信息內容：大廚房掌勺的是李師傅，手藝好，但脾氣大，連管家都讓他三分。負責分配各院膳食的是王管事家的親戚，姓錢，大家都叫她錢嫂子，有點……勢利眼，喜歡收點小好處。廚房裏有個小丫頭叫春桃，是洗菜的，經常被欺負，幹活最多，吃得最差。”
小梅頓了頓，繼續道：“我還聽說，每日采買的食材，有好有次，錢嫂子會把好的先緊着王爺、王妃和得寵的幾位主子院裏，剩下的才分給我們這些……不太受待見的。晚上確實會有不少剩菜剩飯，有些品相不好的蔬菜也會被扔掉。”
沈知微一邊聽，一邊快速在“信息記錄表”上填寫着，並在“錢嫂子”旁邊標注“關鍵節點，可嚐試用小利打通關系”，在“春桃”旁邊標注“潛在發展對象，需觀察”。
“做得很好，小梅！”沈知微不吝誇獎。小梅雖然年紀小，但觀察力和記憶力都不錯，是個可造之材。“這些信息非常有用。”
她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計較。直接去賄賂錢嫂子風險較高，容易被人拿住把柄。那個被欺負的春桃，或許是個更好的切入點。施以恩惠，換取一些“內部消息”或者幫忙留下些品相尚可的“剩餘物資”，更隱蔽，也更可能培養長期關系。
“小梅，下午你再去找那個春桃，借口請教她怎麼醃鹹菜，順便‘不小心’把我們的饅頭分她半個，跟她聊聊。”沈知微布置新任務，“重點是，弄清楚被扔掉的蔬菜通常怎麼處理，我們有沒有可能‘撿’一些回來，或者用極低的價格‘買’一些。”
“是，小主！”小梅現在幹勁十足。
午膳依舊是饅頭青菜，但沈知微和小梅分食時，心態已經不同。她們在爲一個更美好的“未來”而努力，眼前的清苦似乎也沒那麼難熬了。
下午，沈知微繼續她的院落改造規劃，同時開始整理原主那少得可憐的財物。除了那根玉簪和幾件半舊衣裙，幾乎一無所有。她嘆了口氣，原始資本積累任重道遠。
她又拿起筆，在一張新的草紙上開始勾勒一個簡單的“收支記賬簿”模板。收入項目前只有“月例二兩”和“意外收入一兩（柳）”。支出項則需要精打細算。她必須清楚每一文錢的去向。
傍晚，小梅再次帶回好消息。
“小主，春桃說，那些有點蔫了的菜葉或者磕碰過的蘿卜，通常都是她們這些下人偷偷拿回家，或者直接扔到泔水桶裏喂豬！她說如果我們想要，她可以幫我們留意，每天偷偷留一點，藏在後院那棵大槐樹下的石頭後面，我們自己去取就行！”小梅興奮地說，“她說不要錢，只要我們偶爾分她半個饅頭就行！”
沈知微眼睛一亮。看，信息轉化爲資源了！這相當於開辟了一條免費的、穩定的次級食材供應渠道！雖然品相差些，但完全可以食用。現代人對於“臨期食品”和“品相不佳但質量無礙的農產品”接受度很高，這在她看來根本不是問題。
“太好了！小梅，你立大功了！”沈知微由衷稱贊。這第一步，走得比想象中還要順利。“明天我們就去接收我們的‘第一批物資’。”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涼拌菜葉、蔬菜湯在向她招手。
與此同時，王府書房。
蕭景玄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眉心。
暗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單膝跪地：“王爺。”
“說。”蕭景玄語氣淡漠。
“沈侍妾今日未曾出院。其丫鬟小梅上午、下午各外出一次，主要活動範圍爲大廚房及附近，與幫廚劉婆子、洗菜丫鬟春桃有過接觸，時間不長，看似閒聊。沈侍妾本人在院內走動觀察，並用木炭在草紙上寫畫，內容……依舊怪異，有方框、線條，似在規劃院落布局，另有類似賬目表格之物。”
暗衛頓了頓，補充道：“此外，柳侍妾院中今日派人給沈侍妾送去了一兩銀子。”
蕭景玄指尖輕輕敲擊桌面。
規劃院落？賬目表格？派丫鬟接觸廚房底層仆役？甚至還從柳氏那裏要回了錢？
這一連串舉動，實在不像一個怯懦無爭、備受欺凌的侍妾所爲。倒像是一個……在謹慎地經營自身處境的人。
她畫那些怪異的圖紙，是在謀劃什麼？接觸廚房的人，是想獲取食物，還是另有所圖？那所謂的“賬目表格”，又是何用途？
“繼續盯着。”蕭景玄下令，深邃的眼眸中興趣更濃，“尤其注意她寫畫的內容，盡量臨摹下來。”
“是。”
暗衛退下後，蕭景玄走到窗邊，望向沈知微院落所在的大致方向。暮色漸沉，那個角落籠罩在一片朦朧的灰暗之中。
沈知微……
他低聲念着這個名字。這個被他遺忘在角落裏的女人，似乎正在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方式，試圖在她的方寸之地內，構建屬於她自己的秩序。
他很好奇，她最終能“規劃”出怎樣一番光景。
小院內，沈知微剛剛和小梅一起“優化”了晚膳——將冷饅頭在灶上烤得焦香，就着熱水下咽，感覺比早上好了不少。
她不知道自己的“鹹魚生存計劃”已經引起了頂頭大BOSS的持續關注。她正滿意地看着自己更新的“信息記錄表”和初步的“院落改造圖”，感覺對生活的掌控力增加了一分。
“小梅，今天辛苦了。”沈知微看着小梅因爲跑動而紅潤的小臉，笑道，“信息就是力量。掌握了信息，我們就能用最小的代價，換得最舒服的生活。這才是鹹魚的精髓——不是不努力，而是要把力氣用在刀刃上。”
小梅似懂非懂，但她能感覺到，跟着這位變得不一樣的小主，日子似乎真的有了盼頭。
夜色漸深，沈知微在油燈下（油燈也是份例裏最次的那種，光線昏暗），最後檢查了一遍她的“鹹魚生存計劃（V1.1）”，在上面增加了“開辟次級食材渠道”、“嚐試接觸春桃”等已完成事項，並規劃了明天的任務：接收食材，嚐試用有限的工具進行初步烹飪改良；繼續收集王府各管事嬤嬤的信息。
吹熄油燈，躺在依舊堅硬的床板上，沈知微卻覺得內心充實。這種一切盡在規劃（自以爲）、一步步向着目標前進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穿越或許是一場意外，但如何生活，是她自己的選擇。
當一條有計劃、有頭腦的鹹魚，似乎也不錯。她帶着一絲笑意，沉入夢鄉。
王府的夜，依舊靜謐。但有些人，有些事，已經在這靜謐之下，開始悄然改變。一條立志躺平的鹹魚，和她那被迫卷起來的丫鬟，正用她們的方式，悄悄撬動着後院一成不變的格局。而那雙在暗處注視的眼睛，將會看到怎樣出乎意料的發展？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