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春坊內

長樂拿着汗巾在月兒冷汗津津的臉龐上擦拭着,眉眼滿皆是擔憂,她低低呢喃:

“月兒,都是本宮的錯,不該帶你以身犯險,

好月兒,本宮還未帶你遊歷大好河山,嚐遍天下珍味,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長樂滿心掛念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小侍女,全然未發覺身後站着的太傅,深沉的墨眸中,翻涌着怎樣的……妒忌!

長樂爲月兒掖好被角,轉頭,看見那光風霽月的太傅就那樣靜靜地看着她,墨色眸底有些深沉,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無暇細究,心中滿是榻上生死未卜的小侍女。

月兒與她自小相伴,在長樂心中,她早已不僅僅只是一個侍女,

而是同她年少相識,情誼深厚的姊妹。

年幼時,父皇初初御極,政事纏身,加之須親手教導太子哥哥,並不常來看望她,

母後忙於處理後宮瑣事及命婦們的一應事宜,亦是分身乏術。

小小年紀的長樂常常獨自在未央宮門口守至深夜,卻仍舊不見父皇母後身影。

是月兒,在每個她空等父皇母後的日夜裏,抱着一盤子甜糕,與她一同坐在未央宮前那矮矮的朱紅門檻上,

爲她拭去空等無望的淚水,再塞給她一塊綿軟的甜糕,

小小的腦袋靠在她同樣稚嫩的肩膀上,輕聲說:

“公主別難過啦,月兒會永遠陪着公主的!”

待到月色攀上宮檐,兩個小小的身影早已一同倚在朱紅殿門上,睡的香甜。

這時,李嬤嬤便會將一主一仆抱進內殿,一邊數落着:“胡鬧”“成何體統”,

一邊小心翼翼爲那個小娃娃掖好被角,再輕手輕腳地退出殿內。

若說謝洵之於長樂,十年戀慕,姑且算作長久,

那麼月兒之於長樂,自生來便相伴左右,若不出意外,她們合該是一生的摯友。

以至此刻,長樂根本無法旁觀月兒的痛苦。

年輕的太傅眸底深深,落在那公主身上的眼神頗爲偏執

爲了個區區侍女,憂慮至此,但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還真是……好不可憐,倒是平白,想讓她哭的更狠些……

斂下眸中情緒,他緩步移至那已哭得不能自抑的公主殿下身前,

將她輕攬入懷,節骨分明的大手輕輕拍着她的脊背,低沉嗓音帶着寬慰:

“醫術一道,臣少時曾學過一二,臣觀月兒姑娘,面色蒼白,冷汗淋淋,雖暫時昏厥,但並未發熱,實非疫病,乃是暈動之症,

此症雖難受了些,但月兒姑娘平日裏身體康健,中氣甚足,

休息片刻,應當便會蘇醒,公主且放寬心,月兒姑娘並無性命之憂。”

長樂被他攬入懷中,雖有一時的怔愣,

但她此刻心緒混亂,一時間竟並未掙脫。

太傅的懷抱溫暖帶着寬慰,輕拍在脊背的大掌力道舒緩,

耳畔嗓音低沉平和,她思慮頗重的情緒亦被平復下來。

這懷抱就仿若幼時頑皮,領着月兒一道掏鳥窩,

卻不慎自高高的槐樹上跌落,額頭上起了好大一個鼓包,疼的小小的長樂金豆子落了一輪又一輪,

正當她最是痛楚傷心之際,被父皇攬入懷中,輕拍着她小小的脊背輕哄時那樣安心。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長樂靠在太傅懷中,忽而想到這句話,心道,

太傅雖古板嚴苛,於課業一事上不近人情,卻心思細膩,體恤學生,

果真是位恪盡職守,通情達理的好太傅!

這麼想着,長樂心中敬重更甚。

她身量嬌小,才將將夠得着太傅胸口處,

故而此刻對太傅滿滿孺慕之情的公主,並未發現,

她一心敬重,高風亮節的太傅大人,深沉的墨眸中,翻涌着怎樣令人心驚的占有!

那看似輕柔攬在她腰際的手掌,似乎極力克制着什麼,淡青色脈絡盡顯!

“唔——”床榻上,月兒緩緩睜開一雙滿是疲憊的杏眸,她迷蒙着,緩緩看向榻邊……

等等!她看到了什麼?公主殿下被太傅大人攬在懷裏?

難道公主殿下終於想通,腳踹浪蕩多情的謝小世子,轉而投入太傅大人懷抱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長樂一聽到床榻邊傳來的聲響,便急忙從年輕太傅的懷中掙開,

急切得直奔月兒身旁而去,通紅眼眶中滿是欣喜,抬手輕輕撫上月兒的臉龐,急切問道:

“月兒,你感覺如何?可還有哪裏不適?”

月兒見到自家公主那焦急的模樣,虛弱的面容勾出一抹輕鬆的笑:

“殿下,月兒身體好着呢,才沒有什麼不適。”

旋即,她注意到長樂那紅腫着的眼眶,眼中頓時溢滿心疼:

“殿下,您怎麼哭了?是月兒不好,讓公主擔心了,

但月兒如今已經沒事了,公主莫要傷心了。”

她抬手正準備揉揉長樂那還微微蹙着的眉頭,

忽覺一道凌厲的視線,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落在她正準備撫上公主的手上,令她後背發涼。

她尋着視線望過去,

卻只見着太傅大人那清朗出塵的臉上掛着一抹溫和疏離的笑。

剛剛那道視線好似不過是她的錯覺。

長樂見她有些出神,那本欲撫上她面容的小手也慢慢收了回去,還以爲小月兒身體虛弱得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心中愧疚更甚,拉過月兒的手放入被褥之中,替她掖好被角,

摸摸她被折騰的有些凌亂的發頂,細細囑咐到:

“月兒,這幾日你便好好在此休息,本宮自有太傅大人相護,

你不必擔心,且在此處好生休養,乖乖等着本宮回來尋你。”

月兒乖巧點頭。

若說旁人,她可能不放心,但是若是太傅大人,她卻莫名覺得,他絕不會讓公主出事。

這般可靠溫潤,出塵脫俗的男子,才能與她家聰慧過人,國色天香的殿下相配嘛~

“林先生三日前便離坊了,聽說,是被謝小世子接到府上了,

您也知道,自從那假藥的流言傳開至今,林先生飽受罵名,連帶着我們這回春坊亦名聲盡毀,

再這樣下去,恐怕要不了半月便要關門歇業了。”

坊內跑堂小哥如此說道,

長樂聽罷,與身旁太傅對視一眼,似達成某種默契,兩人微微頷首。

臨行前,長樂給了那小哥些許銀兩,囑托他照拂月兒,

隨即便與那青年太傅坐上馬車,一道朝着南陽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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